在易春民身上,杨舒柳看到了一种独属于厨师的光芒。
四星厨师,原本是一种无比骄傲的身份,四星厨师烹饪的菜肴,也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事物。
而现在,一位四星厨师,对杨舒柳献出了自己的礼物。
杨舒柳心头一阵动容,他明知自己什么也没有做,并不值得易春民感谢,还是点了点头:“能够品尝到四星厨师烹制的菜肴,也是我的荣幸。我可还没吃过四星菜肴呢,说不定这一次能吃到了。”
易春民笑了笑:“看到药王的图画,我自觉有不少体会,所烹制的菜肴,也有所不同。至于这道菜是什么品质,还请各位评定。”
易春民的表情坦然而自信,向阳晚微微点头,说道:“无论这道菜如何,易先生的技艺已经今非昔比。”
四星厨师易春民做的菜,是一道南瓜。
酥黄而小巧的南瓜外面,点缀着两颗鲜红的果实和一片青绿的叶子,看起来十分平淡。
南瓜之中加了什么,需要品尝才知道。
“在神农教北方的风盈岭,生长着世上最珍惜的宝石南瓜,一年只结五只。宝石南瓜只有拳头那么大,味道最美的地方,却只有一根手指般粗细。而要用宝石南瓜做菜,需要用足足五十只。
“有几十年,厨师界盛行珍馐理论,只有用珍稀的食材,才能做出更美味的菜肴,就有了宝石南瓜、狮子牛肉等各种各样,需要耗费几年甚至十几年时光,才能完成的菜。不过,即使如此,使用珍馐食材做出来的菜肴,却仍然是以三星为主,很难达到四星。
“后来,厨师们得出了新的结论。食材的品质至关重要,但是并非重要到,有了它就够了,珍馐理论渐渐没落。不过,珍馐理论为三星菜肴,以及四星菜肴的定义,提供了依据。耗费十几年时光,也无法抵达的四星菜肴,究竟是什么?
“四星菜肴,就是能够和生命相提并论的美味。常言道,吃了河豚百无味,不仅是因为河豚鲜美,还在于河豚有毒。烹制四星菜肴,需要厨师拿出自己的生命,而品尝四星菜肴,食客也要拿出同样的心理准备。”
向阳晚说起美食的知识,可谓如数家珍,杨舒柳听得云里雾里,也很清楚,在品尝菜肴之前,对它有所了解,是很重要的。
“易先生烹制出的,究竟是珍馐级美食,还是致命级美食,各位用自己的身体来判断吧,不过,也一定要有心理准备。”
杨舒柳拿起勺子,在南瓜上轻轻一碰,感受到的触感,和以前吃到的南瓜,截然不同。
金黄的色彩从里面流淌出来,清淡的味道从鼻尖逸进身体中,连绵不绝,层出不穷。
杨舒柳又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品尝美食的要求也有很多,比如食具的材料,形状,当今美食界认为,筷子在品尝味道上的价值,要远远超过勺子。
表层的南瓜很酥软,内部却别有洞天,加入了各种各样丰富的食材。
南瓜在口腔里融化,其他食材的味道彻底释放开来,朝着脑海冲击而去。
杨舒柳立刻明白了,向阳晚所说的致命级是什么意思。
这份美味在身体里流淌,如同温暖的水、和煦的风,但是这份美味带给灵魂的冲击,却像是喷发的火山,山崖下滚落的石头。
身体和灵魂有着截然不同的感受,开始互相撕裂。
谁都想将对方排斥开,由自己单独品味这种美食,身体希望彻底沉醉,灵魂希望迎来更猛烈的冲击。
它们不再是相统一的,而是为了同一种美味,在争斗。只有把对方感受到的截然不同的美味排斥掉,自己才能到真正感受到这道菜的极致。
身体的真正掌控者,杨舒柳自己却并不能将这种争斗压制下去。两种美味,身体的纷争,已经耗尽了他的所有精力。
他只能默默地做自己身体的旁观者,见证它们的争斗和结局。
他清楚地感受到,身体成为了胜利者,无边无际的舒适将自己包裹,灵魂受到的冲击已经无法与之抗衡。但这并不意味着终结,反倒代表着更糟糕的状况。
身体试图将灵魂彻底排斥出去,放弃灵魂,放弃思考能力,彻彻底底地沉浸在这道美味之中。
杨舒柳不禁有点慌了,努力保持一点儿意识,将自己从这道菜的统治中解救出来。
但是他发现,自己对身体的支配力,竟然到了微不足道的程度。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灵魂在消散。
而且,随着灵魂和身体的连接逐渐黯淡,他的意识越来越朦胧,甚至放弃了反抗,想这么结束。
然后,他的世界一片寂静,他没什么遗憾地闭上了眼睛。
迎接他的并非死寂,而是喧哗。
仿佛发生了非常伟大的事情,所有人都在欢呼。
他睁开眼睛,看到了很多人,也包括自己。
自己就坐在椅子上,神情呆滞,一动不动。
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目前的状态,他并不陌生,这是灵魂。只不过,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的灵魂,众人都看得到。
杨舒柳得出了结论:品尝了易春民的菜肴,自己灵魂出窍了。
杨舒柳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但是他对美食的理解,又深了一重。因为一道美食,自己竟然在生死之中挣扎,这实在是不可思议。
杨舒柳想要退回自己的身体,却发现,身体仍然沉浸在那种味道里,拒绝让灵魂进入,不由得苦笑,只能看向其他裁判。
他们并没有灵魂出窍,或者他们的灵魂是透明的,自己看不到。
“易先生,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易春民同样愣在原地,神情比杨舒柳还要惊讶,好像他也吃了自己做的菜肴一样。杨舒柳甚至觉得,他有没有听到自己说的话。
“杨公子,三百年来,尝美食而离魂者,只有两人。一人是你,一人是药王。”
最先说话的却是向阳晚,其他人也慢慢复苏过来。他们全都愕然盯着杨舒柳。
杨舒柳现在确定,其他人也能看到自己。
“这代表着什么?药王是品尝了自己做的菜肴灵魂出窍的吗?易先生烹制出了五星菜肴?”
易春民呵呵一笑:“有那么一瞬间,我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五星菜肴,可不是如此简单就能烹饪的。”
“那我怎么灵魂出窍了?”
“药王品尝五星菜肴后,获得了离魂的天赋,这和公子的状况并不相同。美食界倒是有一个说法,初次品尝到超过自己想象的菜肴,身体就会做出激烈的反应。杨公子若是曾经灵魂出窍过,品尝到四星菜肴后,因为太过震撼,倒是有可能灵魂出窍。”向阳晚解释道。
杨舒柳愣神了好一会儿,缓缓点了点头。灵魂不能回到身体之中,这确实是他不曾想象的,他也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些许不安。以他现在的状况,可以说是没有丝毫防御力。
不过众人看着他的灵魂,并未有其他动作。
向阳晚转头对易春民说道:“易先生,想不到您居然能在这个时候烹制出四星菜肴,实在是了不起。您的厨艺,果真是更上一层楼了啊。”
向阳晚断定了易春民烹制菜肴的品质,这句话也震惊了在场其他人。
每年厨艺大会,全天下大部分四星厨师都会参加,所烹制出的四星菜肴,也不足十份。在这第三轮,易春民就烹制出四星菜肴,自然是非常新奇。
这件事立马传开,那些没有分到这组的美食家纷纷赶了过来,想看看菜肴还有没有剩余,又为自己没能分到这组感到遗憾。
杨舒柳的身体终于恢复,灵魂再度回到身体中去,顿时轻松了许多。
第三轮美食大会,共有三天,只是后面再也没有烹制出五星菜肴。
而这件事的亲历者杨舒柳,也在人们口头一次次被谈论着。
很多事情,说的久了,就会变味。
无论原因如何,杨舒柳的离魂,和传说中的药王离魂实在相似,众人自然津津乐道。
甚至有人说,杨舒柳说不定能创造下一个奇迹。众人谈论的时候,甚至忘记了,杨舒柳根本不是厨师。
第三轮美食大会,虽然没有再出现四星菜肴,但是三星菜肴的数量、质量却远胜往常。厨师们自然把这个功劳,算在了将药王图画公布出来的杨舒柳身上。
一时间,杨舒柳的声望,几乎无人能及。
向阳晚感叹:“现在的你,就算是没有掌门的许可,想要当上掌门,也轻而易举啊。”
杨舒柳笑道:“你羡慕了吗?”
“我又不想当掌门。”
不过向阳晚还是有几分嫉妒。
他和杨舒柳的计划,正在一步步走向成功,用不了多久,他也能得到让人羡慕的名望。
第三轮美食大会结束的第二天,发生了出乎两人意料的事情。
杨舒柳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打开门,就看到了来者不善的神农教弟子。
领头的是几日没有露面的断三思。
“杨舒柳,你为了夺取掌门之位,不择手段,竟然刺杀了掌门,我劝你束手就擒,否则就地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