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进入了大厅内,林放文将门板挡好,但是手中的“凌风”并未有入鞘之意,他转身见那人手中正拿着被他丢在行李堆里的《三年五载》,饶有兴味的翻看着。
“兄台是赶考的考生?”那人忽然对林放文发问道。
“啊!林放文思考了片刻决定有意隐瞒,于是摇头答道:“不是!”
“可这本《三年五载》?我若没记错,这是科举考试的必备书籍。”
“朋友送的,让我治疗失眠,你别说真的有奇效,读上半刻钟就可入睡,兄台可以试试。”林放文忽悠那男子说道。
“敢问是哪位仁兄,送你如此新奇之物。”男子似乎被林放文点燃了好奇心追问道。
“云中暮家二公子。”林放文避开男子的目光有些心虚的说道,反正暮晚枫又不在这里索性借他的名字用用。
“你认识暮家二公子暮晚枫?”男子挑着一边眉毛似乎不太信林放文的话。
“神交已久。”
“即未谋面又何来赠书一说?”
“此人疑心甚重!”林放文心中暗自评价眼前之人,看来要上些实在的东西。
林放文放文清了清嗓子说道:“传闻暮家二公子无心仕途,而暮老爷却逼迫其考功名,于是乎他怒撕《三年五载》,以此明志不踏入仕途。”
林放文暗自庆幸,他时常看看《风物语》这本时时记录云濛五洲风评趣事的杂书,如今才将故事编的真切。
“我怎觉得暮家二公子这书撕得十分窝囊。”
“兄台如此前无古人之事何等英勇,怎到你口中成了窝囊。”此人说话处处怼他,林放文顿觉不悦。
“世间之事多无奈!”男子忽然感叹的说道。
“我不管旁人怎么看他,我就是很欣赏他这种脾气。”
“兄台的脾气果然率性!”
“我更率性的花高价买下了他怒撕的那本《三年五载》。”林放文得意的说道。
“兄台如何确定,这本就是暮二公子暮晚枫撕掉的那本?”男子眼中之色显然把林放文当成了冤大头。
“有撕痕为证。”林放文献宝似得,将书中间的撕痕,展示给眼前的男子。
“撕掉的那本,早已被父亲焚烧殆尽,何来传世!”男子的嘴角浮起一丝苦笑。
“你说什么?”林放文似乎听到男子说了什么,但是声音过小他并未听清楚。
“没什么,感慨一下而已。”
“我看你文绉绉的,也是去赶考?”林放文将凌风入鞘,坐到了火堆旁。
“有人偷了我的发带,我追至此处。”男子瞥了一眼,放在林放文身旁的“凌风”。
“你这人也太小气了,一条发带至于顶着大雨追那贼吗?”
“在下路痴,不知回客栈的路了。”暮晚枫望着漫天的大雨兴叹。
“云濛之大,路痴有千万,我长姐就是路痴,每次出门必须下人陪同。”林放文将还未吃完的馒头,塞到了口里,忽然想起,屋子又多了一个人谦让道:“呃,你吃吗?”
“兄台慢用。”男子放下手中的书,目光环视了大厅一周,他轻叹了一口气。
“不吃就不吃,何必叹气?”
“如若是我,在这间宅子里,恐怕吃不下任何东西,兄台还真是豁达。”
“这宅子怎么了?”
男子没有答话只是打了四个响指,泛着蓝色微光的火星化成暖黄色的火球,四个火球悬在厅中的四角将厅中照得通亮。
男子解下了身后背着的混沌式古琴按在桌上,手指在琴弦上勾挑了几下,一串音符在大厅中震荡过后,林放文感觉如秋意般的凉风拂过,厅中的帘幔被纷纷吹落在地。
林放文面露惊讶之色,帘幔掩盖下的是一幅色彩斑斓的壁画,厅中素白的墙面上刻画了约有五六十人,样貌各异神态栩栩如生。林放文不自觉向着距离自己最近的壁画走去,他伸手沿着墙壁勾画这墙上的线条。
男子的琴声忽然多了几分肃杀之气,林放文指尖的线条似乎动了起来。他的耳边是惨厉的哀嚎声,鼻尖嗅到的是浓重的血腥味,林放文恍如身陷壁画之中,活生生人如被狂风卷过的麦田接连倒下,鲜血喷溅而出将洁白的墙壁染成绯红的泼墨画。
林放文手中的馒头掉在了地上,墙上的壁画似皮影戏般,一幕幕的在他眼前晃动,如琉璃碎裂的声音将林放文从壁画营造的惊恐中拉了出来,他的身体不受控地向后踉跄了两步,忽觉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
林放文低头一看,忍住脱口而出的惊叫,脚下是一只已化为白(呜)骨的手臂,而它的主人就依靠在不远的大门处,而它的另一只手攥着一具被拦腰斩断的骸(呜)骨。
“这是……这是……”
林放文惊得已无法说出连贯的字句。放眼望去厅中五六十具白(呜)骨,且姿势各异的仰躺着,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这些白(呜)骨生前,大多是被人活生生截掉了肢体,可谓死状凄惨无比。
“灭门!”林放文艰难的吐出两个字。
琴声戛然而停止,壁画随即停止跃动,除满地的疮痍以及林放文苍白的脸色,一切恢复如常,男子心生佩服的对林放文说道:“兄台不愧是修行之人,身处如此异常之地,还可淡定自若。”
“呵呵!”林放文干笑两声,天知道他双腿正不受控制的打着颤,这阵仗谁见了还能淡定,初来乍到但也不能认怂。倒是眼前这男子才是淡定自若,似乎见惯这种场面,既然这样定不能让这人小瞧了去。
林放文清了清嗓子,让自己声音尽量不带颤音的说道:“这家的主人得罪了何人?灭门都不足以泄愤,还将这些人的灵魄全数被封到这壁画之中,不得进入轮回,这也太过歹毒了!”
男子没有出声回应林放文,他的目光盯着桌上的古琴,无人抚琴而琴弦却微微的颤动起来。“这就要问问她了。”
男子的目光看向厅门外,一位身着白衣约舞勺之年的女孩,打着伞提着一盏白色素纱灯笼从门外走进来,林放文不自觉得拿起“凌风”。
“你是何人?”林放文先于男子开口问道。
“我本是这家的幺女,名唤韶儿。”女子有礼而恭敬的说道。
“你……,不是……”林放文的舌头有些打结,但并非是害怕,他虽已修炼多年但都是纸上谈兵,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灵体忽觉有些兴奋。
“韶儿姑娘偷了我的发带,引我到此地,可是有什么夙愿让我帮忙达成?”尽管眼前的是灵体,男子依旧彬彬有礼。
“家父乃云中州羽生郡余弦县县主,父亲生性耿直因而得罪了羽生郡守。”
“只因这样也不足以灭你全家满门!”林放文觉得事情远远没有这样简单。
“公子所说只是其一。其二,父亲得到了令那羽生郡守如芒在刺的东西,所以羽生郡守与邻近土嗯匪勾结,以全府上下人的性命为要挟,让爹爹交出那东西。”
“你父亲可交出了那东西?”
“若一个人真心想治你于死地,交不交出那东西,我家上下都逃不过此劫数。爹爹深知其理,早已派人将那东西送去给州牧,可……”韶儿忽然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
“而你父亲所托之人倒戈,你一家连夜被灭了满门,而羽生郡守又恐怨灵作祟扰其不安,找人了一位修行之人,设了此结界压制怨灵。”男子替韶儿将余下的话讲完。
“一夜之间满门惨死,难道没有人起疑吗?”林放文握紧双拳义愤填膺的说道。
“当时云中各处正闹时疫,羽生郡守对外宣称,我全家家是得了时疫不治身亡,自然没有任何人起疑。”
“这么多年过去,难道就没有修行之人路过此地,看到这幅壁画吗?”
韶儿摇摇头说道:“就算有人看出端倪,也惧怕那羽生郡守。从此,我们一家上下三十多口的灵魄被困壁之中,无法入轮回。”韶儿的眼中尽是悲愤之色,她抬手抚上厅中栩栩如生的壁画。
“即然被结界压制,你又何以走出宅院找到我?”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但悲伤的故事总要有一个人去结束它,男子对韶儿发问道。
“我生前虽未修行,但体内天生凝成灵源。”
“所以你可以摆脱那结界,即是这样你为何不入轮回?一定要留在这座宅院中。”林放文不解的问道。
“我若入轮回,世间便无人知道我家冤屈,更无人能救我全家入轮回。”韶儿悲恸的说道。
“可你怎知,这位兄台可以帮到你?”林放文不解的说道。
“云中州暮家二公子暮晚枫,为暮氏一族重器‘解语’持有之人,单凭此就可帮我。”韶儿看着眼前温润如玉的男子说道。
“暮晚枫?你是暮晚枫?”
林放文惊讶的打量着眼前的男子,将这人横看竖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后,他没看出任何纨绔子弟的样子。
“正是在下。”暮晚枫大方的承认道。
“不太像!”林放文瞧暮晚枫直摇头。
“不太像会撕《三年五载》之人吗?”暮晚枫笑问道。
“啊……”林放文尴尬的挠着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暮晚枫看向韶儿,语气略显严肃的对她说道:“姑娘若是想借我之力替你报仇雪恨,恕晚枫做不到。‘解语’是用来自保之器,并非是屠戮的凶器。”
“韶儿,不敢为难公子,只求公子破了这结界,让我全家得以入轮回。”韶儿带着祈求的目光看着暮晚枫。
“韶儿姑娘可否先将发带还我?”
韶儿点点头从袖中拿出一条月白色发带,其上绣着精致的红叶。暮晚枫接过发带将散落在胸前的头发束于身后,俊逸的脸庞不在受头发的遮挡。
“偷拿公子发带实属无奈,还请公子原谅。”韶儿对暮晚枫施了一礼以表歉意。
“无妨,天快亮了!”暮晚枫抬头看了看天空,雨势渐小已经是毛毛细雨,天空也开始微微泛白。他对着远处还未神游回来的林放文道:“我见兄台的刀不错,可以帮我个忙吗?”
“啊?当然可以!”林放文先是一怔随即一口应下暮晚枫。
暮晚枫打了一个响指,原本漂浮在四角的火球合成一红彤彤的火球,缓缓飘到大厅中央。接着暮晚枫向地上掷出一张符纸,符纸落地的瞬间泛起金色光芒,一法阵出现三人面前。
“劳烦兄台了。”
暮晚枫退后林放文走到那火球前,将“凌风”缓缓的从剑鞘抽出,他提着“凌风”绕着那火球转了一周,看准一下刀之处,林放文运转灵源,灵息汇集于“凌风之上”,一道红光向火球袭去。
“砰”一声红色的刀光将火球击碎,下落的火星落入金色的法阵中,瞬息间弹射而起向四周的壁画上溅射。
火星所落之处便开始燃烧,金色的灰烬在空中沉浮乱舞,一小块灰烬落在林放文的鼻尖,他对着眼睛吹着气想赶走这扰人的东西,却发觉那金色灰烬竟然是金色的蒲公英。
泠泠的丝弦之音奏起送别之曲,曲调悠扬的飘向远方的天际,金色蒲公英跟随着曲调蹁跹飘向空中,东方的天空泛起红光。
“谢谢暮公子助我全家轮回,此恩韶儿来生再报。”韶儿感激的说道。
“不必,这一世你过得并不顺遂,不要留下任何牵挂为好。”暮晚枫面带笑容的拒绝道。
“若不留下些牵挂,韶儿这一生岂不是白走了一遭。”
“你若执意,记住那位公子的恩德吧!他手上的那把刀是神兵利器,救你全家的是他。”暮晚枫看向一脸茫然的林放文。
“那位公子的恩德韶儿铭记,也谢暮公子为我全家弹奏《极乐》引路。”
“快要日出了,姑娘一路走好。”
韶儿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对着暮晚枫与林放文施了一礼,她的身形渐渐变得通透,化成银色的蒲公英,飘向空中渐行渐远,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天边一道彩虹挂在其上。
暮晚枫停止了琴声,抬头看着天边的彩虹,林放文走到他身旁,将手中的“凌风”插入地面,伸了一个惬意的懒腰。
惊吓十足的一晚安然度过了,不过林放文却觉得有趣,比起在林家过着家常里短的日子,这貌似是他想要的一种活法。
“雨过天晴。”林放文感叹道。
“早虹雨,晚虹晴,林公子如果要赶考,可要抓紧赶路。”
“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一进门看到你的‘凌风’刀,便知你是季离林氏长公子林放文。”暮晚枫将解语收到琴囊中背在身后。
“真没劲,这么早就被你识破了。”林放文一脸扫兴,忽然他的眼中燃起兴味的光芒对暮晚枫说道:“哎!对了,你真的撕书明志吗?”
“林兄不是买了我死掉的本残本吗?”
“额……,那本书我打算当个老物件收藏用,总要辨辨真伪。”林放文尽量掩饰自己的心虚。
“年少轻狂谁不曾撕过几本书呢!”
“书有千千万,为何你单单撕了《三年五载》。”林放文追问道。
暮晚枫长叹一口气说道:“因为当时我的书案上,只放了一本《三年五载》,兄长无其他书可撕。”
“暮家长子暮云烺?世传乃是好学博文之人,怎会做出撕书这种离经叛道之事?”林放文惊诧的嘴都合不拢。
“这事说来话长,晚枫就此与林公子别过。”暮晚枫欲先行离开,林放文惊觉此人要逃,急忙挡住了他的去路。
“话长可以慢慢说,我不会嫌你烦。”
“你何意?”暮晚枫蹙眉问道。
“暮兄貌似急需一张活地图!”
从此以后,不着调的暮家二公子,很是无奈的带着离家出走的林家长公子,过上了多管闲事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