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这般睡了多久,显然夜里睡得不是很好,连连做了一夜的梦。
醒来的时候,天气也放晴了,没有再下雨了。
司空凌拾起自己的东西,想要站起来,方觉得没什么力气,心想自己一定是饿了。她叹了口气,自觉有些无奈。
不知道最近为什么,又开始做那个梦了,或许是因为在罔尘山下见到的那个人——苏牧,那个一袭白衫持剑而来的人,竟和梦中腥红血色下屹然而立的白衣剑客如出一辙般的相似,却又有着些许的不同。
司空凌撑着神像前的木台站了起来,觉得脚有些麻了。
这方举步试着走了几步,竟发现前方木墙根处还躺着一个人,那个身着青灰粗麻的衣衫,剃了一个发亮的光头,正呼呼大睡得不省人事,兴许是昨夜天色过暗,并未发现这庙中还有人。
司空凌皱了皱眉头,眼看这人一侧的包袱鼓鼓囊囊的,定是有些能吃的食物,这样一想,肚子便不争气地咕噜噜响起来了。
她走过去,伸手摇了摇那个人,那人却依然呼呼大睡着,司空凌有些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扯过他的包袱,三下五除二地解开包袱。无奈翻翻找找,里面根本就没有吃的东西,只有几本书。
司空凌自是好奇,便拿起一本翻开来瞧,虽然随阿爹学了好多年的书,可这书却让人念不懂,这些字也长得好生奇怪。司空凌搁那瞧了半天,实在是看不出什么所以然,便将书塞了回去。
准备起身走出小庙,不再理会此人。正当时,那人竟突然间坐了起来,吓得她一跳,那人揉了揉眼睛,睡眼朦胧且有些迷茫地看着眼前人,然后不失礼仪地单手立掌作揖。
“……”司空凌愣了一会儿,也恭手回了一礼。
“敢问施主,现在是几时了?”那人问道。
“不知……”司空凌答。
“喔……”那人挠着他光光的脑袋,思考了一会儿,又道,“昨夜风雨大,小僧路过此时,施主已经睡着了,便不好打扰,眼见这方圆也没什么落脚之处,便在此歇下,多有冒犯,望施主海涵。”
“无碍。”司空凌甩了甩袖子上的灰尘,转头望向他,又问,“有些饿,你有吃的东西吗?”
那小僧闻言一愣,呆头呆脑地答道,“没有。”
“唉,也罢……怎么称呼?”司空凌无奈地摇了摇头,问道。
“小僧法号柏念。”
“出家人?”
“嗯。”
司空凌看着这个光头和尚笑了笑,阿爹曾说江湖上大有剃度出家的僧人,参礼佛法。她对这些也不大了解,亦不敢妄言,怕会说错了什么冒犯了他人。便这般只笑不言了。她回头推开小庙的门走了出去。屋外天色正好,清晨的阳光明媚地照耀着树叶间,透出一层金黄的颜色,山下是笼罩在薄雾中的滨州城,但她是不会再回去的了,毕竟一路的官兵都在找她。
那小和尚见她走了,便也跟着出来了,提着他的那重重的包袱在后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行了半晌,她突然回过头来。
“喂,莫要同我一路了,我可是官府的重犯,到时候官兵追来了,定以为你是同伙,到时你就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小和尚听言愣了愣,倒是不在乎这些,反而好奇地问道,“施主那是犯了什么罪呢?”
“杀人。”
“啊?……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司空凌也没打算搭理他太多,又兀自回头走了。
她在这山中又是转了半日,甚有些饥饿难耐,眼见已是日上三竿,无耐摘了几个未成熟的野果,一边啃着酸涩的果子,一边寻路去了。
这番未走多久,便又遇到了那个小和尚,这次他从怀中掏出了一纸袋的馒头,递过来,说道,“我听你说饿了,又被官兵追,所以就下山去买了几个馒头。”
司空凌看着纸袋中的白面馒头,不知道该怎么说,也管不了那么多,总归人家送你东西吃,还嫌弃不成。
只是,此时此刻,真想要几个肉包子来填满肚子啊。虽然是这样想,但她还是拿起馒头狼吞虎咽起来。
小和尚见她如此,忍不住笑了起来,还一边拍了拍她的背,一边言道,“你这般吃是会噎着的。”
司空凌一边把馒头往嘴里塞着,一边朝他问道,“你下山后回来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小和尚指了指她腰上挂着的那个银铃铛,说,“这是拂晓仙姑的东西,你怎么会有?”
司空凌看了看那个铃铛,这才想起来,苏牧给她这东西的时候告诉她,只要她带着这东西,他便能找到她,所以这些时日,他都没出现过,定是也忘了这档子事情,想时她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说道,“他人赠予。”
小和尚在一旁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是当年师父送给拂晓的信物,可惜后来,拂晓嫁给了别人,师父也出家了。再后来啊,不知何由,拂晓也出家了,只是他们一人参佛,一人为道。”
“……”司空凌自是有些无语,她哪知道这东西后面还有什么故事。
小和尚挠头想了想,又问,“这么说,这银铃是仙姑送给你的?”
“不是。”
“……那能是谁?”
“苏牧。你认识他吗?”
“苏牧……”小和尚重复了一遍这个人名,不知为何皱起了眉头,竟还叹了口气,“也罢,仙姑的儿子是苏牧的老师,在他那里也不奇怪。只是,苏牧应该忘记这东西的来源了吧。”
司空凌听言有些不解。
而小和尚见她困惑的样子只拍了拍她的脑袋,“这银铃定是从小就带在他身上的了,他哪会记得儿时的事。”
司空凌更是听得一头雾水,但小和尚是显然要吊她口味的,这话说的稀里糊涂的,便不再愿意说了。
也不知道这小和尚跟苏牧是什么关系,既然他不说,司空凌也不再去想。
待她吃完馒头,小和尚又递过水来,她接过大饮几口,觉得这番也算是饱了。
不过起身准备走时,却不知四下的路该怎么去。小和尚瞧着她一筹莫展的样子,便问道,“施主此行是要去哪?”
去哪呢?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这样想着,她又想起阿爹来,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她思虑良久却也随意应了一句,便同他辞别了。
小和尚下山在滨州城游历了几日,正准备离开此地时,却又听闻司空凌被抓到了。于是他提着那装满经书的包袱跑去正街上去看,司空凌正被官府押着游街示众。
至于后来,由于街上人太多,众人推挤下,他被挤出了人群,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觉脸上一丝薄凉,原来,天上又开始下起了雨。
这场雨下得比往常大,雨水打在屋瓦上噪杂一片,有时候说话小声些,都让人听不太清楚。阿昀坐在屋檐下,看着眼前细密如麻的大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带着阿母离开的时候,司空凌正在城外等着他们。
是啊,她又顺利地从官府的死牢里逃了出来,逃得那么快,以至于官府到此刻都还没反应过来。
他撑着伞的一只手不知不觉间一颤,只见不远处的她戴着的斗笠压得低低的,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却觉一股不明的力量,压得他透不过气。
闻声她笑了一笑,却听她言,“你若拜我为师,我便不杀你。”
至于她为什么提这样莫名其妙的要求,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缘由,兴许是那时,她并不想随意杀人罢了。但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去原谅一个欺骗了自己的人。
阿昀说,是黑梵让他如此做的,只道让她回去救救他阿母,待她回去,黑梵笃定她是饿了许久,便在饭菜中下了药,将她送去官府,得到其该有的佣金,自然,也有他自己的份。
司空凌自己心下一想,也有些顿足,她自是愚蠢至极,只听有人要救,也不理其缘由,便不想什么风风火火地就去了,要说怎么救,是被歹人绑架那还好说,可以用武力解决。可一个病人,她又不是医生……
至于黑梵,那人不过是个财迷心窍的人罢了。
司空凌想着想着,自是觉得有些烦恼,便下楼向店家要了壶酒,兀自一个人喝着。
这是行出几日后,山下一个小村落里的酒家客栈。
客栈破旧的小门前,坐着一个姑娘,一身简陋粗布的衣衫,却是那般耀眼的红色。她望着屋外的雨,低声唱着曲儿。
许是因为店中客人少,小店静悄悄的,姑娘的声音再低,也是能听得清清楚楚的。
春秋亭外窥啼影,
朱楼阁上忆断肠,
休恋逝水别余恨,
早悟兰因自思量,
韶华无言人生遇,
残生复安德馨香。
雨水随风刮到了她的脸上,她的歌声也融进了淅淅沥沥的雨声里。
司空凌斟满一杯酒,瞧了瞧屋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这曲听起来颇为熟悉,倒是忘了在哪听过。
那姑娘面色黯淡微衰,店家唤她枚娘,听说是滨州小有名气的戏娘子,年将三十,这番便是被逐回老家去了。心有不甘,在这已是断断续续唱了三天的曲儿。
店家怕她受了凉,便唤她进来些,莫要待在风口处。
她听言回头笑了笑,也进了屋中来,言过几句,便上楼回客房去了。
翌日,那姑娘便离开了。店家说,她是赶路回家去了。
司空凌亦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这里,这时她便见有几个差役路此村落,在小客栈前讨了两碗水喝。
店家问时,他们直抱怨说是滨州的下等差役,这番出来,是来逮一个叫司空凌的杀人犯。司空凌倒是耳尖,一听便欲出客栈门去,心想好在这店家并不知道自己姓名。不料是,那差役说着便掏出告示上的画像来,店家一瞧,竟是眼尖得不得了,一眼便认出来了,只指此时跳门而出的背影大喝起来。
两个差役一听那还得了,当即丢下水碗,夺步追了上来。碗中水泼了一地,咣咣当当地在桌上溜了好几个圈,终是落定。
这逃犯果真是太让人头疼了,那官爷爷成天也只落气在他们这些差役身上,这要是再捉不到人,回去恐怕又得挨一顿,还要被官老爷名正言顺地扣掉大半年的薪酬,这番想想家中上有老下有小的,以后吃什么呢?简直拔腿跑起来比野狼追羊还快。
不过司空凌就不见得是什么羊羔了,偏要打起比方来,那应该说她是一只猴。
只见她从村落窜入山林中,借着树干四下窜来窜去,甚至还要得空回头朝他们吐舌头。这真是极大的嘲讽,两个差役一边追来一边把脸都气得涨红。谁想这家伙看着他们越气,便越是得劲儿嘲笑着他们。
这回定是要捉了这厮的,不是为了什么薪钱,而是为了尊严。
一差役气得咬牙切齿,直接拔刀举步向那四窜的身影刺去。这差役功夫倒是厉害些,出刀极快,带着一股劲风划过,似乎能撕裂空气一般。
司空凌却也是不紧不慢地往后退去几步,长剑于掌中旋风一般转了几圈,正把来人拧入一股无形的气旋之中,一瞬握住剑使剑定住,来人便被甩向了一侧。
另一人冲来时见伙伴落了下风,二话不说便抽刀而来。
两人刀光在丛林中闪动不定,弄得枝残叶落的,晨间微风被卷入错乱的气流之中,叶间兜留着昨夜下过的雨,此时正因撞击震动而哗啦啦落了下来。拍打在人的脸上,冷嗖嗖的。
山林愈是往深处去,愈是泥泞起来,两个差役眼看也没有一分想要放她再次逃脱的意思,被打得鼻青脸肿也吃了不少苦头还是锲而不舍穷追猛打。
一不做二不休,司空凌跃上树干,腾空劈下,此间她却还未拔剑,仅凭剑鞘之中一股砰然而溢的无形剑气,粗壮的树桩便朝他们劈头盖脑砸去。两人眼见避之不及,挥舞着刀乱砍一通。
她跑上一段小山坡一瞧,叉腰正是神气,便见一旁的老树藤条,当即拽起溜下坡去,借力跃起,当正两人门面一人一脚,踹得他们根本就站立不稳,哇哇叫着骨碌碌滚下山去,一边滚一边还拼命护住命根子,然还时时撞到树,此番下来,也七荤八素的了。
司空凌一看别人狼狈不堪的样子,竟放声大肆嘲笑起来。
简直……诅咒她一万遍!不得好死!
好在,这厮报应来了,谁想她踹完两人大笑几声,导致落地不稳,山地积水多,脚下一滑,便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翻滚而下,几个跟头后撞到一棵大树上,眼冒金星。
好家伙!
两差役滑下山坡一段,又爬将起来,眼见司空凌撞得晕乎乎的,心中大喜,夺步而来。
司空凌起身揉一揉脑袋,倒又迷迷糊糊瞧见两个差役跑了过来,心道此二人简直就是没完没了的。
这两差役跑上来,还距离几步之遥,就提刀警惕起来,只见司空凌还是头昏眼花的模样,最后竟然白眼一翻,两脚一蹬,哐嘡一声倒地。
二人这一瞧,俨然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一人小心翼翼地上前去,捡起一根棍子戳了戳。
一动不动。
再踢几脚。
一动不动。
这下好了,先把这厮揍一顿出出气再送去衙门去,管她死不死活不活的,反正都是个死囚。二人如此一想,简直妙哉。
阿昀听客栈外面吵吵嚷嚷的,自下楼来,只见客栈外面聚集了一众村民,店家见了他,便扯着他滔滔不绝说了一通,总归是司空凌的事情,官家寻到此地来了。
所以阿昀一听,便是装傻充愣起来,死死咬定他不认识司空凌,只是途中遇到同行而已,谁知她是个通缉犯呢?
店家瞧他一脸正太的模样,便也相信了他,还帮着他说话。
这村也真是民风淳朴,竟是这么容易就相信别人了。
阿昀见哄过去了店家,就说自己要赶路,上楼带着阿母便走了。
这方下山去,绕了个大圈子,阿昀又回头往村民们所说的司空凌逃跑的方向而去。
这山路难行,阿昀见母亲走得艰难,便背起她行路。近日她咳疾倒是好了些,只是病得久也病得多了,伤了嗓子,也不太说得话了,且身体大不如前,走几步路就气喘吁吁的。
山间树叶子上残留的雨水偶尔滴落下来,但大多都被越升越高的太阳光晒得蒸发了。
眼看着已是日上三竿,阿昀没寻着司空凌,便打算回身走了。
忽闻山林深处似有人呼声,声音源处自山坡上传来。而上去的山路不好走,阿昀便安顿好母亲,自己独身上去看看。
阿母点头应道,又示意他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