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搭讪没成功?”杨燃刚付完钱,巫长命就回来了,她有些惊讶。
“那孩子不理我?”巫长命有些疑惑也有些懊恼。
“神奇了,还有人不理你的!不应该呀,你这么漂亮,这个看脸的世界出bug了?”杨燃惊奇道。
“什么?”巫长命没听懂她后半句话,只说,“现在的人跟以前不一样了,个个沉醉在七情六欲之中不愿抽身,可奈何……”
“喂!”杨燃不高兴道,“七情六欲怎么了?我就喜欢七情六欲,这才是人生!”
巫长命摇摇头:“时光会让你遗忘一切,情欲不过过眼云烟。”
杨燃听得头疼,鄙视道:“你说话就跟法海一样,听得人想打人。唉,你到底多少岁了呀,说话跟个出了家老和尚似的。”
巫长命压了压帽檐,说:“已记不得年龄了,不过约莫有两千吧。”
“真的假的?”杨燃狐疑道,“你这话有可信度吗?”
“没骗你。”巫长命肯定道,“所以不要叫我长命姐了,不合适。”
杨燃反而笑嘻嘻道:“如果你真这么大年纪,那我就叫你姐了!当年龄大得超出正常情况的时候,它就只是个数字!你这也不算大了,我见过比你年龄更大的。”
“当真?”巫长命惊讶道,“何处见得?”
“嘿嘿,玄幻小说里的人个个都是上万岁的,你这才哪儿跟哪儿啊,还小着呢!”
没能纠正小姑娘的称呼,反而让她有了更加错误的认知,巫长命有些心累。
想当年,七善虽然也不听话,却没小姑娘嘴皮子厉害,亦没有她这般顽皮。
只是,他们长大后也一个个离去了,因为各种原因,离她而去……
“长命姐?”杨燃看巫长命神色恍惚,问道,“你又在想什么?”
巫长命叹了口气,说:“想起了故人,你与他们倒是相似。”
“是谁?”
巫长命没有回答,倒是念起了《老子》里的名句:“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这个我背过!我知道意思。”杨燃听她念完,自豪道。
“昔时四海皆乱,我行走四方,救下许多孩童,先后有七个孩子愿随我离去,说要伴我一生。他们中,有的身世不凡,有的身负血海深仇,有的怀有鸿鹄之志,有的如同行尸走肉。我为他们分别取名为善地、善渊、善仁、善信、善治、善能、善时,希望他们忘却过往,放下执着。”
巫长命看着杨燃说:“他们初时与你一般,称我为姐,即便后来拜我为师,也不轻易叫我师父。”
“再后来呢?”
“再后来,他们大多被七情六欲所困,湮灭于红尘之中。”巫长命说。
妘儿是最后一个离她而去的亲近之人,在此之后的六十年里,她不再接触外人。
罗妘是罗善仁的女儿。善仁本是一国太子,国破家亡后随难民逃到蜀地,一直等着机会报仇复国。可等他习得巫术出世,已是百年之后,新朝稳固,百姓安居乐业,前朝旧梦已成话本里的故事了。
善仁心有不甘,且对巫长命的袖手旁观心怀芥蒂,不辞而别,一去多年。等再度相见时,善仁身负重伤,命悬一线,抱着女儿罗妘上门求救。那时她才得知,善仁混入皇宫和宫妃相爱,两人私奔生下一女,被当朝皇帝追杀。那宫妃为护幼女自刎而死,皇帝的追杀令却没有收回。
妘儿自幼就跟着自己,与善仁不同,妘儿性情冷漠,对恩怨情仇毫不在意,且她心性坚定,天资卓然,巫长命曾以为她会永远待在自己身边,没想到她会爱上一个普通的男人。
巫使一旦有了后代,就会迅速老去,他们生育子嗣会耗尽一身灵气,变回凡人。
罗妘不仅嫁了人,嫁的还是个将军,且这个将军还早早地战死于沙场,乱世之中,失去灵气的她比普通妇人活得更艰难,而她也终归是死于情爱。
七善是她尽心培养的巫使,作为巫的使者,行走于天地之间,享长寿之命,可惜,最后还是没有一个能与她永存的。
妘儿给孙女儿起名为“善”,想让善儿如曾经的七善般为自己分忧,可她经历了这许多生离死别,不想再徒增烦恼了。
次日,巫长命也是在天还没亮时就起了床,收拾好行李,动身出发。
昨夜她拿着新买的手机,学会了上网,竟还有些兴奋。
在离开巫山的那天夜里,她感受过罗长馨的记忆,粗略感受了一下时代的变化,知道有随身可以打电话的手机,后来也见过杨燃整天拿在手里玩,却还没自己上手用过。
拿着手机存入杨燃杨名等人的电话号码时,巫长命在心里感叹,想当年妘儿家里安装了电话后,每个月省吃俭就只是为了交自动电话所的管理费,那电话还不好拿动,转起拨盘来也颇为麻烦,而现在的手机每个月只需要极低的费用就能长期使用。
要是以前也有这么方便的东西,何须她在四海之内来回奔波地寻找失去联系的巫族后人呢?
巫长命感叹完后,让杨燃教了她上网查东西,网上信息果然丰富,短短几分钟,巫长命就查到了在宴会上关注过的“山海地产的小赵总”赵紫宜住在梁城。
巫长命决定去梁城找这个姓赵的孩子,顺便也可以去看看妘儿以前住的沈宅。
当年她有事匆匆离去,竟不知妘儿具体葬在何处。
临走时,杨燃很是不舍,让自己一定要常登录那个什么企鹅号,和她联系,巫长命答应了。
杨名失血过多还有些虚弱,没办法开车送她去车站,他们给她从网上约了一辆车,送她到楼下,看着她上车离去。
巫长命即将坐火车去梁城。杨名本想给她买机票,她拒绝了。
火车她坐过许多次,汽车也常坐,飞机她却没坐过,怕自己第一次又是一个人坐飞机遇到问题。
六十多年妘儿跟她形容过坐飞机的滋味——空间紧闭,臭气熏天,摇晃剧烈,而她吐了自己一身污物。
到了火车站,巫长命才惊觉,如今的火车与当年也是不一样的了。
曾经坐火车人挤人,噪声震耳,现在的火车车厢里干净明亮还很舒适。当然,杨名给她订的是软卧的票,若是硬座,想必巫长命不会有这极高的评价。
上火车前,巫长命在人群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那个接受过她祝语的哑巴男孩。
他穿得很整洁,头发修理得很平整,与之前不一样了,他现在看起来很有精神。
他似乎要上对面那辆火车,那个驼背的老婆婆在叮嘱着他什么,又递给他一袋子鸡蛋。
一列车从巫长命面前驶过,长长的车身挡住了另一边。列车缓缓停下,她学着别人验了票上了车。
找到自己的铺位后,巫长命将行李放到了铺位的床下。
四个人的小空间原本有三个人,巫长命一来就齐了,恰好够凑一个麻将桌的。
巫长命上铺躺着一个男孩儿,对面下铺上坐着一对儿小情侣,正靠在一起玩手机,见巫长命来了只抬头看了一眼就又低下去了。
无事可做,巫长命也拿出了手机,杨燃之前说网上也可以看电视,她还挺喜欢看电视的,现在有空刚好可以看看怎么弄出电视。
把手指头放上去,手机屏幕亮了,巫长命点开杨燃说的可以上网的浏览器图标,用笔画输入“怎麽看電視”几个字,结果上面出现的字选项都是错的。
巫长命又认认真真画了几遍,无奈屏幕太小,她的手指又不像毛笔尖那样细,老是写错,而且有时候字才写到一半就没了。
实在无奈了,她点开那个语音输入的标识,把手机听筒放到嘴边,用手捂着嘴声音极小地问:“怎么看电视?”
在这安安静静的氛围里突然说话实在不雅,巫长命尽可能放低了声音,然后语音未能识别。
“怎么看电视?”巫长命又微微提高了声音。
对床的两个人都看了过来,上床的人也往下看。
巫长命感官何其敏锐,瞬间察觉到了三道目光。
她抬起头,放下手机,温婉地笑道:“不好意思啊孩子们,打扰到你们了吧?”
巫长命的容貌是无可置疑的,哪怕别人记不住她的五官,但看见她的脸也不能说这个人长得不出色。她的五官无一不精致,组合在一起更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绝色。
此刻,她一笑,对面的两个人都愣愣地摇了摇头。
“能帮我个忙吗?”巫长命笑起来,“我这手机有点坏了,不听使唤。”
对面两人又愣愣地点头。
“可是我不太会修手机。”那个女孩摇头道。
“会用就行。”巫长命把拿起手机把屏幕朝向她,问,“我想在手机上看电视,你知道怎么才能看吗?”
小情侣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情绪,这年头,居然还有连手机都不会玩的?
最后,那女孩儿跟巫长命说“电视”可以在视频软件上看,并且详细讲解了如何操作。
巫长命看着她手指的每一个动作,暗暗记了下来。
“我这个字也有点问题,写不进去。”
“我试试。”女孩儿拿过手机,写了几个字,很好用啊!她翻看了一下手机,机身背后的标签都没撕呢,这是个新的!
女孩儿把手机还回去:“你再写写看?”
巫长命接过手机,在屏幕上唰唰写下几个打字。女孩凑近了去看,居然是繁体字,而且那字可真是一气呵成行云流水龙飞凤舞,她还连着写,笔画交叉纵横,这要能识别出来就怪了。
“你要不慢点写?用指尖写,一笔一划写清楚些,一次只写一个字。”女孩建议道,“要不用九键或二十六键拼音吧,那样比较快。”
巫长命露出一个迷茫的眼神:“九键······拼音又是什么?”
女孩睁大了眼睛,看着她惊讶道:“你不知道拼音?就是阿波呲的efg啊,拼拼音才能知道字的读音。”
巫长命懂了,大概就跟以前认字用读若法和反切法时在生僻字旁注的字一样吧,可是她没学过拼音啊。
“拼音不好用,我还是写字比较好。”巫长命摇头说道。
这人真是奇怪!这对小情侣在心里默默地想。
上铺一阵响动,随即一个男孩儿翻身下了床。
他脖子上挂着耳机,耳朵上耳钉一整排闪闪发亮,细碎的刘海遮住了眉毛,看起来很惹眼,巫长命一看到他就想起了那个在巷子里欺负小孩子的黄头发小朋友。
“喂,你哪个山旮旯里来的,手机都不会用。”这男孩儿一开口就怼人,“吵死了。”
巫长命默不作声地抬头看他,这孩子火气有些重啊。
“反正我都被你们吵醒了,四个人,来玩斗地主怎么样?”男孩儿跳跃了话题,手里拿着一叠扑克牌,他手指灵活地将扑克翻成各种弧度,先是看对面的小情侣,挑眉问道。
然后他回头看见了巫长命。
然后他愣住了。
“嗨,美女你好啊。”他扬起一抹自信的笑容,嘴角勾起,一改之前的嘲讽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