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族地宫,也是巫人埋骨之地。数千梯石阶直通地底,阴湿的空气夹杂着陈腐的气息,让人的呼吸越发滞塞。
“好黑,好闷……”吴芳歇摸着墙一步步往下走,脸颊开始发烫,额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下面是没有氧气了吗?”
唰的一声,一束火光亮起,是宙点燃了镶嵌在墙上的油灯,火光照得那双凌厉的眉眼柔和了许多。
她回过头道:“你在这儿等我,若有事便吹熄这盏灯罢。”
吴芳歇点点头,守在油灯下,静静地看着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了下方浓浓的墨色里。
九千阶石梯末,便是巫族的死亡禁地,也是世界上最接近死界的地方。
约八百丈深的地宫,每隔百丈便有一层无形的结界,将那些侥幸从死界逃出的亡灵层层封锁,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宫之中。
而先巫的遗息交织而成的屏障,便是这八重结界中的第一层。
踏入禁地之内,陈腐之气更重,地上还铺着一层淡淡的死气。
宙反手一扔,一簇冒着寒气的蓝色火焰落到地上,迅速蔓延开去,如同一个骤扩的圆环,顷刻间焚尽了地表的脏物。
轰的一声,蓝焰熄灭后产生的白烟从地宫四周升起,一股奇异的烟火味随之飘荡在空气中,与此同时,地宫中环形排列的竖棺开始颤动。
若从上往下看,便可以看到一幅奇景——无数玄棺构成了一副卦图,最中心的两副玄棺充作两仪,次一层作四象,乃至推演出先天八卦,其后又以众多玄棺列出一个个八卦图形拱之。
宙行至卦中,分辨了一下方向,径直朝四圈以外西北方向的一小八卦走去。
这里排列的是巫族最后一任族长和长老的棺位。居于正中的玄棺最为气派,正是老族长死后躺入的地方,与她模糊的前世记忆对上了。
那时对他有多信任,现在就有多悔恨。
“那个蠢货受你驱使千年,早已还够了债,你骗她订下的神誓,止于今日!”宙一掌掀开棺门,里面灰白的骨架嘎吱作响。
她欲将其绞个粉碎,风刃还未挥出,突然抬起了头,望向上方长梯。
一道白影已然落下,她才感知到方才点燃的油灯已灭。
“殿下且慢,”白影落到宙的身旁,白色的斗篷下,缺失的五官注视着宙说,“此中有殿下神骨,切不可轻易损毁。”
宙收住手势,目光倏地刺向他:“你说什么?”
白更低下头,缥缈的声音响起:“更与从奉西王母之命找寻殿下丢失的神体,吾二人以殿下掉落的乳牙为承载,回溯了其中的因缘线,发现殿下的神身散落于世间各处,其中一处便指向巫族地宫。这棺中白骨附着了殿下神力,镶入了神骨,是以神血滋养而成。”
“呵!”宙冷笑一声,昂起头,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食我血肉,夺我筋骨,恶人之骸,更不该留在这世上!”
笑声停住,她红眸怨恨地看向棺中,抬起了筋脉毕露的手。
“不可!殿下如今寄于凡身,恐是不能感觉到这白骨与您的因缘捆绑之深。恕更直言,殿下能活下来,皆是因您的神体还未消亡。您如今所寄凡体,根本承受不住您的力量,不久后便会衰老至死,此时若神体再受损,殿下,纵使西王母在世,也救不了您!”
“原来如此……”宙眸光闪烁,这具身体的成长得如此之快,竟是即将衰老的前兆。
凭什么,你能活两千年,留给我的时间却短短几载?
凭什么,旁人都活得肆意,她却要受诸多束缚?
何不……让他们也尝尝,她所受的苦……
昏暗之中,宙的一双血眸越发腥红,她周身的寒意,冻得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白更一惊,宽大的白色帽檐微微扬起,随即身形一动,迅速飘到棺前,卷走棺中骸骨。
只一刹那,棺木碎裂如刺针,飞溅向四周,同时整个地宫的杀阵也因白骨被取走而运转起来。
也是这时,两人才发现,地宫底下埋藏了无数锁链,这些锁链和每副棺木相连,在杀阵开启之时弹出地表,不断收紧。
百丈之上,那本来是用来阻挡死界亡灵的结界,早已被改成了困杀仙人的玄色缚网,要将带走白骨的人以及白骨通通禁锢在地宫阵法之中。
“难怪凡间亡灵渐多,巫族人好大的胆子!”白更漂浮在半空中,仰望着上方,黑洞洞的面孔处越发幽深。
缚网不断向下落,下方的锁链也飞快地往上抬起,所过之处,石壁留下几尺深的凹痕,巨石崩裂。
宙也飞身离开了地面,抬手欲撕开头顶缚网。可那结界坚固无比,任她怎么施力也不动分毫。
白更虽是仙身,但几千年力量的流逝太严重,他也不比宙好多少,只能用仙术暂时抵住结界,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一旦仙力用尽,他们再难逃出!
整个地宫都在震荡,长阶层层塌陷,从下往上崩塌。
吴芳歇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事,摸索着找到了墙上的打火石,费了老半天劲儿才擦出火花,点亮了油灯,却突然看见一道裂缝飞速地从台阶下蔓延上来。
她这才意识到石梯要塌了,一瞬间心脏都快跳出来,反应过来后迅速取下油灯往上跑。
灯油晃荡,将她的虎口烫得通红,但她无暇顾及,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也被调动到腿上,机械地奔跑逃命。
隐约能看到出口了,脚下的石阶却突然断裂,身体一空,她的手却先头脑一步抓住了墙上凸起的石锥。
油灯早就掉进万丈深渊里了,四周一片模糊,仅有洞外的金灯花照射进来的微弱光芒。
吴芳歇还在抠着石缝往上爬,她不敢停下,就怕自己一停下就会脱力掉下去。
她以为自己经历过那些事,再也不会对活着有什么渴望,她以为她已经把命给了巫长命,可没想到,再次面临死亡的时候,她脑海里唯一所想的却是如何活下去。
原来,死亡才是最可怕的。
双手已经磨得血肉模糊,甚至指骨都露了出来,她终于要爬上去了。
还差两步,只要再往上爬一点,她就能回到地面!
“嗒嗒——”头上突然响起脚步声。
一个人走到了洞口边,正低头往下看,正好对上了吴芳歇的位置!
她的心跳都停了,屏住呼吸望着上方,乞求对方不要发现自己。
那人的脸虽然背了光,可衣着和身形她却很熟悉,正是才“死去”不久的良疆。
“这具身体只是傀儡,怎么会死呢?我们故意在里面注入了人血方便你打开地宫的大门,你果然上当了。”良疆笑着叹息,“小巫神啊,你还是太嫩了,从此以后,就安安心心在下面当我们的养料吧!”
良疆说完话就走了,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可吴芳歇却一动也不敢动。过了许久,直到听不见任何动静,她才敢继续往上爬,可是身体都僵硬了,她差点就没抓住掉下去。
等到爬上洞口,瘫倒在地上,她都还有半截小腿悬在洞里。四周静悄悄的,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可脑海里浮现出良疆的那几句话,心都凉了。
这里没有人可以再救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