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应麒上一世诨名“小王子”,帅气识趣,阅女无数。然而,此刻贵为爵爷,不须使上高明手段,即可轻易把玩这名丫头。心中浴火勃发,瞧少女含羞垂首,倏地倒吸一口冷气,心道:“我好歹是个文明人,怎能对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下手?”
他轻叹道:“手中有权人痴狂,心中有火不可纵。”心里打了个突:“我的天,看来那吴应麒还读过书了,我随便感叹一句,便憋出个‘打油诗’。他为何给困在此处呢?不对,是我为何给困在此处呢?”
他左思右想,未能从吴应麒模糊的记忆中寻得真相。
“吴爵爷!”
一把年迈的嗓音传来。
吴应麒扭头一瞧,只见王二跪在不远处,便道:“王老先生好,又无旁人,何以这般见外?”
这话说得真真切切,当是吴应麒旧有记忆施为。可眼下这吴应麒只晓得此人叫王老先生,彼此之间的关系脉络却一概不知。
王二弓着背走近后,笑着道:“吴爵爷身体可好?”
吴应麒道:“不碍事。”
王二眯着眼点了点头,装出哭腔,悲伤地道:“若是吴爵爷死了,我王二就跟着去。”
吴应麒极会识人,心道:“此人装腔作势的功夫太差,。”嘴上却道:“王老先生言重了。”他装出头痛欲裂,皱眉道:“那么一折腾,整日神思不清,忘了许多事。”
王二忙道:“要让人来瞧瞧吗?”
吴应麒摆了摆手道:“那也不必,多谢好意。”
王二诧异地道:“吴爵爷这话真是折煞小人,只要能侍奉好吴爵爷,小人便是祖上蒙荫了。”他话锋一转,对那丫头道:“小桃,给吴爵爷弄点冰镇的豆蔻熟水。”
小桃匆匆地去了,吴应麒浑身不适,心想:“这老头子到底是何许人也,在爵爷跟前随意指使下人?只怕他以往便如此行事,有点跋扈。我不明就里,一个都不能得罪,装傻充愣总不会错。”
王二笑着道:“吴爵爷,喝点熟水,化湿行气,大有裨益。”
吴应麒微笑道:“正是。”
王二心中一定:“他胆小怕事,为人愚钝,却极好面子。王爷责罚他思过,半年未曾过问,他挫折了士气,住不下去,想到寻死罢了。他不死,我便得死,那还是他死得好。不过,只有将李自成的‘金银图’寻到,我一家方能万全。”
他道:“有下人说吴爵爷难眠多日,曾梦呓‘金银图’,不知那是何物?”
此吴应麒非彼吴应麒,可谓极富机智,寻思:“这老头子分明在我套我话,他当我傻吗?嘿,或许之前那吴应麒是真傻吧,竟让这等下人如此张狂。”他本就不知什么“金银图”,刚要开口胡扯,一人快步而来,道:“小爵爷!”
吴应麒见是关云鹏,大生好感,仿佛见了亲人,情不自禁地道:“关护卫你来了。”
关云鹏拜道:“小人护主不力,愿担责罚。”
吴应麒皱了皱眉,心想:“说得是上吊那事?可又不是我做的。这些人动不动又跪又拜,鞠躬行礼,让人不自在。”他道:“关护卫免礼,那等丑事莫说了,不管如何,一切都不能怪在你身上。”
关云鹏斜视王二,王二笑道:“小人想起一事,先退下了。”
吴应麒已看出关云鹏与王二不对,后者显然心虚。
关云鹏待王二走远,压低声音道:“小爵爷落难在此本就是世子算计,王二行事诡谲,不可轻信。倘若再有闪失必是在下过失,听我一句吧,这人不防不行。”
吴应麒听出端倪,关云鹏绝非第一次劝谏,只不过之前那位“吴应麒”或未采纳。他道:“昨日轻贱了性命,醒转过来想明白了不少,这王二贼眉鼠眼,怕不是什么好人。”
关云鹏兴奋地道:“正是,正是。”
吴应麒环顾四处,心道:“王爷是父亲,那小王爷……小王爷是兄长,我倒是能记得这一茬。可就是想不起小王爷为何要害我呢?不行,一定要问个清楚,这件事性命交关。关云鹏这人大概是心腹了,我来套问一下。”便道:“关护卫随我来。”
他带吴云鹏进了自己屋里,坐定后理了理思绪,压低声音道:“昨日一时鲁莽,让关护卫见怪了。”
关云鹏正色道:“小爵爷何过之有?倘若不是王二造谣生事,也不至于让小爵爷连日心绪不宁。”
吴应麒见他依旧恭恭敬敬地站在边上,道:“坐下说。”
关云鹏一愕。
吴应麒笑道:“没有云鹏照拂,我估计早就受人算计。你坐下吧,我抬着头看你,这脖子不舒服。”
关云鹏甚为感动,坐下道:“在下一介武夫,要不是夫人看得起,早让人害死了。说什么照拂,真是抬举小人。”
吴应麒心念一动:“听这口气,那夫人便是我母亲了?”他笑道:“你觉得眼下这职司还成吗?”
关云鹏一怔,抱拳道:“能为王府一等护卫,已是大恩难报,不敢再有奢求。”
吴应麒暗暗松了口气,心道:“此人言辞切切,不似有假。”他佯装头疼,道:“不知为何,虽说没死成,可却惊得忘却了许多事。”
关云鹏皱眉道:“是否要去寻夫人,找王府的名医来瞧瞧?”
吴应麒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云鹏当该记得比我多?”
关云鹏道:“在下粗鲁之辈,不好与吴爵爷并论。”
吴应麒道:“我问什么,你如实回答便好。”
关云鹏答应了。
吴应麒道:“你与我推心置腹,我不瞒你……我居然连家中之人都忘了。”
关云鹏一向沉着,但听他这么一说,愕然道:“这可伤得不轻。”
吴应麒惨笑道:“先答我,我父母是何许人?我何德何能受封爵位?”
关云鹏毕恭毕敬地道:“当年王爷为大清立下赫赫战功,顺治帝封王爷为平西亲王,封王爷长子二等子爵,次子三等子爵。小爵爷正巧是次子,真是天大的造化。”
吴应麒惊道:“吴三桂!”
关云鹏愕然道:“小爵爷失言了,怎可直呼王爷名讳!”
吴应麒顿时气满胸膛,心中骂道:“大汉奸吴三桂之子?!这身份瞬间崩塌,我还怎么混?”转念又想:“他是汉奸,与我何干?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好生做人,利用他的权势救济穷苦民众,岂不快哉?”自我安慰一番,心中已有计较,道:“如此说来,我兄长自是世子吴应熊了。”
关云鹏尴尬地点头不语,心想:“小爵爷往常极为看重礼节,这次死里逃生,患了脑病。”
吴应麒奇道:“那我母亲又是何人?”
关云鹏向天抱拳道:“那自然是陈夫人。”
吴应麒一愣,喃喃道:“莫非是陈圆圆……”
关云鹏皱眉道:“小爵爷伤的不轻,陈夫人若知道了定会悲痛不已。”
吴应麒心道:“居然是大美人陈圆圆,也难怪我这张脸能这么俊,她长什么样?”他干咳一声道:“哎,真不知为何会在这鬼地方。”
关云鹏气道:“定是世子的手段,让人临摹小爵爷笔迹,写了一份谋夺世子之位的密函。王爷震怒之下,将你关在此处。前几日,王二居心叵测,向你流露王爷要废你名位之意,你多日茶饭不思,焦虑成疾,心伤难眠。”
吴应麒无名火起,怒道:“这狗东西。”
关云鹏吃了一惊,道:“小爵爷骂得好,不过以往是万万不会这说的……说的这么直截了当。”
吴应麒干咳一声道:“属实让这混账气得不轻,我这回没死成,明白了许多事理,不会再被他所蒙蔽……”
正在此时,一阵破碎声从屋外传来。关云鹏飞身而起,已至门前,把门打开,只见丫头小桃脸色苍白的杵着,地上碎了个汤碗。
关云鹏皱眉道:“你鬼鬼祟祟的作甚么?”
小桃颤声道:“小人……不慎掉了个碗……是王先生命我端来的豆蔻熟水,已冰镇过。我……我端的盘子一斜,就掉了。”她跪拜道:“求吴爵爷大发慈悲,贱婢并非有意。”
关云鹏冷哼一声道:“你听到什么了?”
小桃忙摇头道:“关护卫误会了,我一个丫头懂什么,况且我是夫人派来侍奉吴爵爷的,万万不敢有邪念。”
关云鹏严厉地道:“你倒是机灵,我没问太多,就知道为自己开脱,要不是夫人让你来的,我早送你上路。今后有点眼力劲,别乱走,别乱听。还有,我告诫你多少次,少听王二使唤。”
小桃脸色平复了些,低头道:“毕竟吴爵爷让我恭恭敬敬的对待王先生,小桃不敢有失。”
吴应麒温言道:“你走吧。”
小桃磕了个头,谢了两句便去了。
关云鹏道:“小爵爷对这些下人太好,惯得没了礼数。”
吴应麒压低声音道:“王二这么说来是依附小王爷的?”
关云鹏摇了摇头道:“他这种小角色怎么攀得上小王爷?这处书院是王爷交代郭总兵打理,王二是郭总兵的人。”
吴应麒问道:“郭总兵是谁?”他对历史颇有了解,料来这郭姓总兵应是郭壮图,可眼下局势紧迫,不敢妄言。
关云鹏道:“郭壮图,这人是小王爷心腹。他的弟弟郭壮勋是参将,这里的守卫都是郭壮勋安排的。如此一来,我们等同囚在小王爷手掌心。”
吴应麒大骇道:“如此凶险?”
关云鹏叹了口气道:“小爵爷居然都忘了,也难怪,你这是让这群凶恶之徒给逼得无路可走。只是……只是平日我多有谏言,小王爷容你不得,可你偏偏不信。”
吴应麒在屋里来回踱步,忽然站定,道:“可否给母亲送信?”他想求救于陈圆圆。
关云鹏摇了摇头道:“数日前,为我们来回送信的急足突然不来了,恐怕是郭氏兄弟搞的鬼。”
吴应麒惊道:“这是要杀人灭口了?!”心叫:“天煞的,便是叫我入个寻常人家也算了,这王府大家却是要斗个鱼死网破,何况我拿什么去拼?”原以为当了子爵能有个享福的命,未了处境凶险无比。可见原来的吴应麒背负着何等的屈辱和恐慌。
关云鹏道:“那倒……不会吧,毕竟手足兄弟。”
吴应麒心道:“你是不是傻?”他道:“切断通讯,那是为何?那是要动手了,让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关云鹏盯着他,如同盯着一个陌生人,他道:“吴爵爷往日总是一副哀愁神情,只道自己过错,也不与人计较,就连那些恶人都没防备。今日如同焕发生机,言辞灼灼,俱是道理。想必参透了小王爷奸计,已决心一战了?”
他对关云鹏道:“可有何良策脱身?”
关云鹏犯难道:“是王爷命小爵爷在此思过,断然不可抗命。眼下陈夫人发觉没了音讯,自然会想办法。”
吴应麒急道:“你不废话吗?我现在头昏脑涨,许多事情记不起来,没了章法。你得想办法,想个明白的计策。”
关云鹏道:“倘若吴爵爷在此有什么闪失,王爷一定会怀疑郭家兄弟,甚至是小王爷。依我看,他们不敢的。顶多让王二说些风凉话来诓骗你,让你心神不宁,最好……最好就和昨夜那般自尽了,谁又能怪到他们头上?”
吴应麒冷哼道:“那不成了畏罪自杀了?做他们春秋大梦!”
两人终是没个计较,只好从长计议。吴应麒只想逃亡,可听关云鹏口气,并不支持。他心想:“你愚忠害死人,我摸清这边守卫分布,便是爬墙,我也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