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大顺虽被人抢了话头,却也不气,道:“话是不错,不过吴爵爷这话乃是要反清了,你可不怕?”
吴应麒一愣,心想该如何应付。
李过道:“无需多言。”走到慧能身前,笑道:“你陪我多年,我留你一命。不过你可告诉陈圆圆,我真没有金银图。要我想,那金银图理该在她那里才是。”
吴应麒抢前一步道:“大师莫非还在暗处保护我?”他心想既然此人和自己母亲有渊源,而他被关这里,又被一群小王爷的走狗给欺压,老和尚武功高强,品德高尚,总归是会出手的。
慧能大师咳了几声,道:“贫僧自吴爵爷入院后,受陈夫人之意暗中守护,然而能力有限,未料吴爵爷居然和李过结下孽缘,实在难以交代,天意,天意。阿弥陀佛,恳请几位切莫再兴杀戮,令苍生悲叹。”
温大顺怒道:“饶你一命,你还废话个什么劲?”
李过道:“不用跟他计较,和尚的脑袋光得很,和嘴一样滑的很,你说不过他。”
他对慧能抱拳道:“老和尚,告辞了。”
温大顺捡起一把刀子,走近吴应麒,关云鹏早已牢牢将他视为敌人,绕到吴应麒身前。
温大顺道:“大汉奸吴三桂的儿子。”
慧能大师直起身来,道:“陈夫人在云贵等地兴建寺庙,对我等僧人多有施舍。你们放过吴爵爷,杀了贫僧。”
李过握着温大顺肩头道:“我徒弟,信得过。”
温大顺大感意外,却又不得不从。
李过对吴应麒道:“走了。”
慧能大师见吴应麒等人跟着李过远去,合十道:“天道轮回,人世难料。望吴施主一心向善,终有善报,善哉,善哉。”
温大顺为救李过,对螺峰山各条山路小径清清楚楚,为了避开赵亮封堵山路的驻兵,选了一些无路的坡地滑了下去。关云鹏帮吴应麒拿刀,吴应麒搀扶小桃下山,小桃每每都说:“吴爵爷使不得。”
吴应麒便道:“磨磨唧唧,你若拖了我们后退,怎么成?”
他一阵脸红耳赤,自从来到这里,第一回碰到这娇躯,深深闻到女人香。坡势渐缓,小桃已能行走自如,便躲了开去。吴应麒鼻腔一阵滚烫,抹了抹,竟是一把血。他心叹:“哎哟,流鼻血了,这什么破身子,碰个女人激动成这样。”
关云鹏虽跟着吴应麒,却对李过等人十分戒备。他见小桃一直默默跟在后头,心道:“李过和温大顺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我得劝小爵爷远离。小桃更不该跟着我们,否则两个歹人暗施脏手,可就污人清白了。”
众人来到山麓处,关云鹏对小桃道:“你带点盘缠,走吧。我们接下去都是穷途末路,你跟着没好事。”
吴应麒大为不解,道:“云鹏多虑了吧?”
关云鹏叹了口气道:“小爵爷跟着李过必然已成反贼,接下去逃命的活计,准没好事。”
吴应麒道:“我们躲到东南亚去。”
关云鹏等人一脸茫然,李过道:“什么?”
吴应麒回头一想,错了,笑道:“我说的是缅甸。”
李过点头道:“好吧,你们去吧。我还想留在汉人的土地上,做点大事。”
吴应麒心领神会,拱手道:“师父,别过了。”
李过道:“恭祝一帆风顺,混得不好便回来,指不定师父我又得势了。”
吴应麒抱拳道:“祝师父一路顺风。”
李过扬了扬手,与温大顺一起走了,吴应麒见他们越走越远,很快没入了黑暗中。
关云鹏松了口气道:“和他们走在一起教人浑身不自在。”
吴应麒皱眉道:“原来是瞧不起他们?”
关云鹏道:“他们是恶徒。”
吴应麒苦笑道:“为何是恶徒呢?只能说败军之将。”
关云鹏道:“小爵爷有所不知,李过打过明军,又打过清军,他们谁都打,想自己做主罢了。这样的人,搅风搅雨,害苦的是平民百姓。”
吴应麒饶有兴致地道:“好,眼下他们只想为汉人打江山,你也是汉人,你怎么看?”
关云鹏道:“他们为自己罢了,眼下一切太平,情势比明末要好。再穷也不至于饿死,云贵又是汉人做主,谁又想再生战事?”
吴应麒笑而不语。
小桃忽然道:“鞑子才不管汉人死活,鞑子是主,我们是狗。”
关云鹏愕然道:“小桃你说什么?”别说是他,吴应麒都吓了一跳,这丫头平日乖顺,此时情绪颇为亢奋。
小桃惊觉道:“奴婢错了。”屈膝跪在了草地上。
关云鹏正色道:“奴婢怎可胡乱出声,说得又是冒死的话。”他并不是忠于满清,而是深知一旦战事又起,百姓没好日子过。且他忠于陈圆圆,陈圆圆乃忠于夫君吴三桂。吴三桂明面忠于清廷,人人皆知。关云鹏必然不会对满清说大逆不道的话,这是三纲五常的掣肘。
吴应麒很清楚,这人忠诚、耿直。
小桃哭道:“奴婢家里人都让满人杀害,心中愤懑不平,才说错了话。”
吴应麒握着她柔滑的右手,将她搀扶起来,道:“不用怕,谁说得有理,我帮谁。”
小桃红着脸道:“吴爵爷不怪罪便好。”
关云鹏叹气道:“小爵爷,主要有主的威严,我等下人自该有下人的样子。”
吴应麒板着脸道:“你对我说这话,便已有冒犯。”
关云鹏正要请罪,吴应麒笑道:“好了,别说这些不高兴的。我们去南方吧,种田也好过在此处逗留。”
三人走在一条田间小径上,耳畔虫声低鸣,走得累了,来到一处村庄,便在农民屋墙下靠着坐一会。
吴应麒叹了口气道:“云鹏,我杀了人。”
关云鹏点头道:“第一次动手难免生涩,阵仗见多了,会好点。”
他显然未明白吴应麒的心情。吴应麒在想杀人了,不得了的事。关云鹏在想如何在厮杀中占得上风。
吴应麒把头埋在膝盖上,那血淋淋的杀场一遍遍闯入脑海中,挥散不去。他心想:“当兵的时候,血气方刚,说什么打仗得把命捐给国家。可到底没见过真的阵仗,我竟也怂了。”然而,他却未意识到,正因他有过人胆色,曾受过军队生活熏陶,才有勇气付诸实践,在厮杀时站稳脚跟,迎敌而上。
他抬头瞧了瞧站在远处放哨的关云鹏,心道:“他一定杀了不少人。”他低头看着双手,黑夜中月色不明,可在他想象中是一双血红的手。
他想,日后定会鲜血满手,无论是被逼的,无论是不是为了活着,亦或是为了救助他人。这世道便是强权者和反抗者的博弈,你死我活,终有定数。
一侧的小桃低声道:“吴爵爷,我们要去南面吗?”
吴应麒瞧着她小小的身躯,点头道:“去南面,你怕吗?”
小桃摇头道:“不怕,有吴爵爷在,小桃就不怕。”
吴应麒微笑道:“你很懂事。”
小桃不知如何回答,便把头一直往下垂,似是要逃避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