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周后,医院为程灵燕办理了出院手续。
回到家后,也没有将养,灵燕又恢复了她一贯的勤劳。家里活、地里活,她都抢着干。然而,程大娘的心里却有了想法:总不能让孙女一辈子待在村里吧?让孙女干这样那样的农活,那不是苦了她吗?
程大娘看到孙女小小的身影不时地忙碌着,心里不是个滋味。那次见到二虎后,她就有了让灵燕到县城二虎的诊所里帮忙的想法,只是还得跟儿子文斌商量。
雨过天晴,太阳暖暖地照着曼陀村。程大娘的心里,也活泛出一种久违的快乐。她托人给在外打工的儿子文斌捎了个信,让他抽空回家一趟。
前些日子,程文斌跟曼陀村的几个人,在邻村姓冯的小工头的带领下,到一百里以外的一处山上,做金矿工人了。
金矿上的活很苦,并带有一定的危险性。文斌与工友们,常常要顶着塌方的危险,一寸一寸地,在坚硬的石山上开凿。然后,将含金的矿石凿出,用带斗的小推车,一车一车地推到山洞外的平地上。这期间,洞会随着开采的进度,一点点变深。
秋雨微寒。这段时间,秋雨经常赶着滚儿下,好像要把天气早早地给赶到冬日里去。金矿上的活儿,也就随着天气的好赖,干一段停一段。
下雨时,离家近的矿工便回家躲雨;而离家远的矿工,则像狗似的蜷缩在工棚里,无事可做。
雨水日日浸泡着山坡,开采时,危险系数相对于晴天,便大了很多。这一点,金矿老板是丝毫不敢忽视的,所以,下雨天是矿工们最清闲的日子。
因为一旦出事,必是伤亡惨重,可能让他赔得血本无归。在当地,有很多金矿老板都栽在了事故上。
这天晚饭后,程文斌正在简易的工棚里,无聊地与三五个工友一起打纸牌,同村的工友小王走近他说:“文斌哥,俺大娘让你抽空回家一趟,听说前几天燕子病了。”小王刚从曼陀村的家中回来,这是程大娘让带的信儿。
“啊,病了!没啥大碍吧?”程文斌焦急地问小王。
第二天一早,程文斌便跟工头请了假,急急地往家中赶去。
二
到达镇子上时,程文斌特意拐到水果摊前,买了一些水果。一进家门,他便大叫:“娘,娘,燕子没事吧?”
“哦,你回来了?”程大娘平静地招呼着儿子,“燕子刚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啥?出去了!她不是病了吗?”程文斌的脸上带着焦急与不解。
程大娘却并不理儿子的焦急,而是与他寒暄起来。她问儿子在金矿上累不累、苦不苦,吃得好不好……
程文斌略显焦躁地说:“俺很好。娘,您不用为我操心,您看好燕子就行了!”他对母亲表现出了稍稍的不满。言语中,女儿的病,完全是因为母亲的失职。
程大娘并没有怪罪儿子出言不逊,说:“是这样的斌儿,你看咱们家燕子也不小了,总让她在家放牛也不是回事儿啊。所以,我想啊,不如让她到县城二虎的诊所里帮帮忙,总比在家跟我们耷拉着过日子强吧!”
“她到那能干啥啊?总不能跟着二虎学医吧。”程文斌并不赞同。
“那就先让她过去,看看能干啥就干点啥呗!哪怕是帮二虎看门、扫地,也比在我们这个鸟不拉屎的村子里待着强吧!”程大娘没好气地说。
二人说话间,程灵燕回来了。
“爹,您回来了?”分离了一段时间后,亲人重逢是令灵燕惊喜的。所以,她微笑着跟父亲打起了招呼。
“身子现在没大碍吧?”文斌怜爱地问。
“没事,早就没事了。”灵燕腼腆地笑着回答。
“看,我给你带什么了?”说着,程文斌从案板上拿过来一袋金黄色的橙子。
程灵燕解开袋子,先给奶奶拿了一个。然后,又到别屋递给她娘一个。“剩下的这几个给小乐留着吧,明天周六,他就该回来了。”她将剩下的几个橙子小心地放好。
前些年,从上至下刮起了撤校合并之风,把原来每村皆有的零零星星的小学合并到大一些的、交通便利的村子里。这样,农村孩子们的上学条件明显得到了改善。
考虑到山区有些孩子可能家离得较远,学校还专门设立了食宿服务。
小乐便是学校的寄宿生。十三岁的他目前上小学五年级,只有在每周六早上,他才会从学校回到家里。
程灵燕很是疼爱她这个唯一的弟弟,有什么好东西,总要给他留些。
“那就按您说的意思办吧,我们和燕子商量一下。”文斌去牛屋看了一下家里的牛后,回来对程大娘说。
程灵燕是一直都想去外面的,她在心里感谢奶奶和父亲为她做出的这个安排。虽然她不知道自己到二虎那里能够干些什么,更对医疗上的那些个血淋淋的场面感到恶心与害怕,但是她想,我最起码要先走出去。
三
天空放晴,秋高气爽,曼陀村村道上连日的泥泞被秋风和秋日吹晒了几日后,地上的泥土呈现出一块块网格般的干裂状。
在家待了几日,天一晴,程文斌便又赶回了金矿干活。
这日,程灵燕早早地起来,她把家里的脏衣服一股脑儿都拿去河里浆洗干净。
洗完回家后,她又忙着给水缸里担满了水。到牛屋里,她为牛添了草,并依依不舍地看了它们一眼。
王婶前几日犯了病,一个人在村里游逛,不知道怎么被一个二十来岁的男青年撕扯,然后她狠狠地咬了一口男青年的左臂,并倒在地上哭着撒泼。当灵燕赶到时,男青年已无踪影。她极力安慰王婶,但王婶却哭个不停,鼻涕、眼泪全都粘在了程灵燕的前襟上。
王婶呆滞了好几天没说话。女儿今日要走,王婶却拉着女儿的包袱孩子似的问她:“你要去哪儿?你要去哪儿?”
程灵燕不放心娘,也不放心奶奶。她的心,总不能潇潇洒洒的。虽然秋后农村已相对清闲,不用再拉犁耕种,可想着家里几头牛和吃水的问题,灵燕还是犯了愁。
“奶奶,回头我爹再回来时你同他商量一下,咱家的牛不用时可以卖掉,来年再买。这样你和我娘也能轻松一些。”程灵燕懂事地对奶奶说。
终于上路了,程灵燕提着包袱,特意拐到村子上面的刘栓柱家,让他有空时帮忙照看一下她的家里。
四
程灵燕来到了二虎的诊所里给他帮忙。她像个成熟的大人似的,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每日,这个小姑娘都把诊所打扫得干干净净,把诊室物品擦拭得一尘不染。她处理起杂务事来,也不用二虎操心。二虎慢慢适应了有这个小姑娘的日子。
二虎三十好几了,却没有一个很好的婚姻归宿。
二虎在二十八岁时,和在银行上班的姑娘小玉谈过恋爱。小玉到诊所里拿药,看上了儒雅俊朗的二虎。后来她有事没事都爱到诊所来,时间一长二人便有了话说。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小玉便邀二虎上她家中玩。
小玉的父母都是金融界职员,他们只有小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对于小玉和二虎的未来他们并不看好,这段感情自然遭到了他们的极力反对。
虽然二虎不想做一个受尽白眼的女婿,可是他禁不住小玉对他的温柔与哀求。就这样,二人还没有结婚就偷吃了禁果。几个月后,小玉怀孕了。
眼看小玉的肚子越来越大,她的父母又恨又急。父母二人又都是极爱面子的人,没办法,他们只好为小玉和二虎简单置办了两桌酒席,算是给小玉完了婚。
婚后,小两口在小玉的单位附近租了一套两居室,他们在柴米油盐中期待着孩子的降生。
小玉是独生女,大学一毕业就被父母托关系安排进了国企大银行。对于家务活她没兴趣也懒得干。很多时候,都是二虎下班后回去收拾一天的家务,饭呢,他们也是凑合着吃。
几个月后,他们的儿子降生了。
孩子的降生为这个新家带来了短暂的欢乐。做了爹的二虎除了惊喜与感动外,变得更加勤奋与努力。家里的事、诊所的业务,常常让他忙得不可开交。
一台新机器的齿轮经过时日的磨合后会越来越契合,但二虎与小玉这个新组建的家庭,经历时日的浸泡后,矛盾却是越来越多。两个人的新鲜劲儿都过去了,常常为生活中这样那样的琐事吵闹,家里时时弥漫着一股火药味。
小玉一个人哄不住孩子时,便开始抱怨。二虎整日忙,却挣不了几个钱,这也惹得小玉不高兴。日子一长,小玉便觉得二虎处处不顺眼。
由于二人的关系本身就不被小玉父母看好,所以对于女儿婚后的事,小玉的父母是不愿多尽心的。他们就想看看,在柴米油盐中,他们年轻人的爱情能撑多久。
“什么叫爱?真正过日子她就知道了!你再有爱,没有米不行,没有油不行,没有人带孩子更不行。”小玉的母亲在厨房煲着汤,隔着门对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的丈夫说。
“这个死丫头,不让她吃吃苦,她就不知道谁才是真正为她好!到现在了,那个二虎连个房子都买不起,看他们还能在一起撑多久!”小玉的母亲继续对丈夫抱怨,她似乎预见了女儿的婚姻不会长久。
一年后,小玉抱着儿子离开了二虎,回了娘家。
二虎是实诚人,他想着孩子小离不开娘,所以在孩子的抚养权问题上,没和小玉争执,任由她抱了去。
但小玉的父母可不这么想。“带着个孩子,将来女儿的选择就会降低三分之一,甚至说不是自己选人家而是人家选我们。”小玉母亲一边做家务,一边同丈夫和女儿说。
小玉的母亲,算得上是金融界元老级人物,她就像算账一样计算女儿可以再嫁个什么样的男人。虽然女儿有过一段婚姻生活,但在法律上女儿还是单身的。在女儿跟二虎时,这个做母亲的,故意不提醒他们去领结婚证。而两个年轻人,也没有把问题想得那么复杂。
为了不耽误女儿再择良偶,母亲极力说服小玉把孩子送给二虎抚养。
而小玉虽然有些不舍,但从小在蜜罐里长大的她想,要是带着个孩子再嫁,肯定不容易,而且自己可能还要再和别人生孩子……她实在没有勇气负责起眼前这个孩子的将来。
就这样,小玉把孩子还给了二虎。
二虎不得已只能把孩子抱回农村老家让父母养着。他隔一段时间回去看看,并带回些钱和奶粉。
一开始,二虎颓废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他便霍然想开了似的,积极投身到诊所的业务中,变得比以前更勤奋了。
对于自己这段短暂的婚姻,他也做了个总结,他在日记中写道:生活是什么?生活就是你准备好了再去做。你得先把房子买好,钱存够,然后再想着结婚生子。否则,你的人生只能是半截子幸福,半截子艰苦。
往事如烟,过去的事,二虎甩甩头将其抛在了脑后。
五
早间,朝霞把半边天映红。“嘘,嘘——”吹着口哨,二虎春风满面地走进了诊所。
“燕子,你可真是个勤快的人啊!这么早就起来搞卫生了。”看到一大早就在擦抹诊桌的程灵燕,二虎心里充满了愉快。
自从程灵燕来到后,诊所的里里外外都被擦抹得明亮洁净。二虎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今天,二虎好像是特意来验证程灵燕的勤奋似的,故意早到了些。
“俺是来给你打工的,哪敢不勤奋啊二虎叔?”程灵燕调皮地说。
“别,别,你可别这么说啊!”突然间,二虎在这个小姑娘面前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收拾好了我带你出去吃好吃的。”二虎正了正脸色。
二虎用他那辆骑了多年的老二八自行车,载着程灵燕,晃晃悠悠三公里多,来到了古城墙边上一家专做油茶的老店。
“老板,来两碗油茶,多泡麻花。”二虎向油茶店的老板招呼着。
不一会儿,老板端上来两碗热气腾腾的油茶。白雾氤氲,麻花翻卷,被浸泡过的麻花周身湿润油亮,泛着少女嘴唇般的浅红,显得秀色可餐。
程灵燕肚里的馋虫,立马爬了出来。她迫不及待地夹起一截麻花放入嘴里,就着顺滑鲜香的油茶,吸吸溜溜地吃了起来。
看着程灵燕的吃相,二虎的笑容浮上了嘴角,他很欣赏她的纯洁与天真,也喜欢看到她吃东西时的馋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