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易安告辞。天色渐晚,示禾独自一人倚在榻上,蹙眉思虑,良久,他缓缓低下身去,把脸埋进手心里,空旷的房间里,响起一声轻微的哽咽。
第二日,示禾便遣退了所有仆从,只余下玉箫并一个侍女,名唤年儿的,年龄尚小,却做得一手示禾家乡好菜。随后,向官府告了假,主事是个和蔼的人,平日里对示禾也算不错,对他说:“鹤山哪,听说令妹突遭不测,可报官了?”示禾一揖:“谢大人关心,下官正是为了此事告假,报官恐多生事故,下官想亲自查清。”主事显然很不赞同:“自己查?你怎么能自己去查呢?你往哪里查?”示禾仍未抬头:“舍妹已经婚配,如今去世,夫家没有任何消息,下官想去寻一寻。”“也罢,你想如何我不该干涉。去吧。”“在下还有一事相求,”示禾放下手,“说来惭愧,路途遥远,在下囊中羞涩,想求大人施在下些银钱。”大腹便便的主事面露难色:“这……鹤山呐,你知道我也并不宽裕,且家中还有那母老虎,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示禾沉默半晌,欠了欠身,道了谢,就出了门。
三天奔波下来,统共也就借了三十两,加上自己这些年攒下来的一点,示禾计算过,就算他再节省,一路风餐露宿下来,尚走不上半程便要花完。玉箫报上来,示禾正在书房写字,闻言搁下笔,想了一阵说:“去唤一声年儿,教她做一个凤穿牡丹,一个哑巴生煎,菜里多加一味茭白,生煎里撒芝麻,汤汁一定要足,”他轻咳一声,“哦,茭白去集市上买些新鲜的,再做一个糖粥,不要绵白糖,放冰糖。”玉箫一愣:“公子,怎么今日菜肴如此丰盛?”示禾抿唇:“不是我要吃,做好了,让年儿好好包起来,我们去顾府上拜访。”玉箫大吃一惊:“那个顾府?公子,那位大姨母心性狭隘,可从来不喜您,您何苦去自讨苦吃?”玉箫的话引得示禾苦笑一声:“我怎么会不知道她厌恶我,可是,”一滴墨汁滴下来,在雪浪纸上晕成一个黑乎乎的圆,纠缠不清,像心事,“若不是有求于人,何苦低声下气。”“……”玉箫低声道,“也不知这位姨母为何偏生如此刁钻,明明是老爷的亲妹子,老爷在世时还好,老爷一去,简直就是想和我们老死不相往来。公子您要不是急着担家业照顾夫人小姐,再苦读个一年半载,必然能中举,还用看她脸色?怕是我们就算去了,也讨不着什么好。”示禾默然:“我们如何能决定别人的想法做法,只要我们自己个儿礼数做周全了,便不怕他人挑出错来。去准备吧。”
是夜。更夫提着灯急匆匆地走,闹市喧嚣,街角巷口是三两聚在一起说话的妇人嬉闹的孩童,夜市上正热闹,卖糖人小玩具的,卖馄饨面儿的,生意很好,小摊子前都簇着一群人,叽叽喳喳。彩树转灯珠错落,绣檀回枕玉雕锼。天地相接,天际繁星点点,地上人生喧嚣,一派热闹繁华之景。“怎么还有卖符儿的?”示禾问。“哥儿没见,还有卖柳枝儿的呢,”玉箫回答,“您忘了,春雨已下了三场,快过寒食节了,家家户户都繁忙起来,我们也要准备的。”示禾道:“有什么好准备的,真到了那一日,我们应是在赶路的马车上,哪有心思准备这些虚的。”玉箫不放弃:“别的也就罢了,公子您一向循规蹈矩,往年都要煮茶的,不如我将家里那包六安瓜片带上,也可以煮茶与您喝。”“不必了,”远远的已经能看到一处宅子,檐上分挂两个棉布灯笼,摇摇晃晃,上书顾宅二字,“飘零散际,前路尚且未卜,又哪里有资格讲究虚礼。”他轻叹,“一帘春雨常飘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