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歇知道自己五音不全,但能笑话他的人,就只有自己的女儿黄裳而已。
他是礼贤下士,但那礼是他做出来的。他喜欢识时务者,那些桀骜不驯的谋士剑客,他从来不会用。
所以想要让展雄做自己的门客时,才会用如此的手段。他杀的是张半仙与许媒婆,但诛的却是展雄之心。
他要让展雄明白:自己从来不会去求人,如果得不到,就会将其毁了。
所以在展雄愿意当自己的门客之后,他以为展雄是一个识时务的人。
一个识时务的,有能力的,听话的聪明人,才是他器重的门客。
不论你心中想着什么,但面上最起码要让黄歇以为你是这样的一个人。
屈仲便是如此。
此时看到展雄在自己女儿说完后点头应和,就变了脸色。倒是一边的黄裳,知道自己父亲的性格,就赶忙对着展雄眨了眨眼——她虽是刁蛮任性了些,但却并不坏。
倒也不用她提醒,展雄此时已经知道自己惹了黄歇不高兴。有关黄歇的性格及喜好,屈仲之前已经给他说过了。
可问题是:就算知道惹了麻烦,但此时却什么都不能做。要是他开口认错的话,就意味着承认了自己点头的意思,是在认同黄裳的话。
如此一来,就彻底没有了回转解释的余地了。
“展少侠似乎音律造诣颇深,刚才我所唱《九歌》难听,请展少侠来唱。”
“君上所唱如雷震九州,又如车过于街,大开大合,怎会难听呢?”他已经决定了,不论如何都不会承认自己方才点头,是认可黄裳的意思——甚至不会承认点头。
雷震九州,车过于街……他只是将难听换了个说法而已。只不过如此一说,就全凭听的人怎么理解了。
本以为要是如此说,黄歇就拿他没有办法了。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如此一说,又惹的黄裳不高兴了。
“那刚才我说过之后,你为何点头呢?”
女人的心思,果然是很难猜的。
他刚刚点头,是与黄裳站在了一方的。可如此一说虽推脱了自己,却就等于站在了黄裳的对立面。
因此刚刚还在使眼色示意他的黄裳,此时却对他发难了。
“好了!展少侠你且唱来就是。本君想听听。”
黄歇既然看见了,不是他不承认就能推脱过去的。眼下,黄歇是不论如何都要让他唱才行。
实际上他并不是一个识时务的人,更不是一个愿意卑躬屈膝的人——但为了能报仇,为了昭容等人,他已然成了如此卑微的模样。
沉默了许久,对着黄歇点了点头,“既然君上要听,那我唱来便是!”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雄兮雄兮奈若何!”
对于楚辞他并不怎么了解,只是听着能分辨上来,要说此时唱的话……却是唱不上来的。
但他却会这首,楚霸王的绝命之作《垓下歌》。只不过他将最后霸王对虞姬的感慨无奈,换成了自己而已。
如此一来,这一首本是项羽感慨时运不济,无可奈何的绝命失落之歌。让他一改,就颇有几分怀才不遇的意思了。
身为黄歇的门客,他怀才不遇,可不就成了黄歇之过?
楚歌虽为楚地民间歌谣,但此时还并未在楚地流行起来。展雄唱来,击剑而歌,没有曲调,但敲着手中的剑铮铮作响,也别有一番味道。
不过他唱的好不好只是其次了。关键是他唱的内容……
片刻,黄歇突然仰头大笑起来:“展少侠果然大才!方才是我黄歇小气了,这酒,我向你赔礼!”
黄歇说着,一饮而尽……不太擅长喝酒的他,已经因展雄喝了三次酒了。
直黄歇喝完酒之后,屈仲与黄裳才反应过来他刚才所唱的意思,才知道他是在暗说黄歇的不是呢。
虽然没有听过楚歌,觉着展雄唱的曲调很古怪,但明白了内容之后,便无不惊叹于展雄之才。
屈仲与黄裳二人,纷纷侧目看向了他。此时,他嫣然成了现场的主角……
黄歇果然是不擅长喝酒的。在三杯酒之后,就有些不省人事了。与屈仲以及黄裳二人道别后,展雄就踏着月色,朝着燕来客栈走了去。
回想起临走之前,黄裳缠着屈仲让其明天带自己上街的样子,左一个仲哥哥,右一个仲哥哥。自己在一边站着都起了鸡皮疙瘩,就更不用说屈仲了。
这算是件趣事了……
眼看着前面拐个弯就到了燕来客栈了,却有一个人影站在了他的前面。
路虽然很宽,但在此夜色之下,一个人,就足以挡住路了。
皱了皱眉,放缓脚步向前走了上去——当然,也将青苍剑握在了手中。
“阁下问路还是找人?”
“先问路。”
“去哪?”
“入墨。”
听到对方的回答,才知道对方应该是墨门的墨者。
“入墨的路就在阁下脚下。”
“那问人。”
“问什么人?”
“墨门巨子。”
“墨门巨子就在阁下眼前了。”顿了顿,“阁下若是墨门兄弟,不用在此站着,前面就是我暂住之地,我们坐着说。”
“墨门巨子?”对方并没有领他的意,依旧开口问道。
展雄点了点头,“正是在下。”
“那我问你,若是有人做了权贵走狗,危害墨门,应当如何?”
“除之后快!”
“那要是此人是墨门巨子呢?”
听到对方的话,才明白了对方的来意,笑道:“所见到的,并不一定是真的。”
对方没有说话,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开口道:“我乃是墨门墨影首领,巨子最好记住自己所说的话。墨门巨子,并不能为所欲为。”
“墨影?为何我从未听说?”
“墨影只有巨子知道。受巨子调遣,行不便之事,也有另外一个职责——督监巨子。”
“额……就是说,你们在监视我?”
“巨子你之前是平阴县展家三公子,不过却是展老爷子收养的。习剑十年,不知所踪。之后与项燕之女成亲……”
对方便将他的身世、经历说了一遍……
“你们到底是干嘛的?”
“影所至,皆为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