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从大开的窗口照进屋里,将屋里子照得没有一点死角,屋内除了放在西边的书架,就只有一个八宝格的柜子,上面放了不少用来赏玩的纸镇。各色造型的纸镇用料也各有不同,为其主人把玩时增添了不少的乐趣。
沈玉轩站在桌案前,手里握着俊良刚刚送来的新笔,笔是湖州的羊毫,笔上的墨是徽州的松烟,笔下的纸是泾县的宣纸,就连用来研墨的砚,也是出自歙县的歙砚。而这些东西无一不是刚刚才从嫡母那边送来的。
父亲的轻罚,嫡母的维护,加上送来给他抄经的笔墨纸砚,都让他不得不联想到最近府里的流言。嫡母将在他们几个庶出的兄弟之中选择一个养到名下,以将来奉养她,为她养老送终。
他知道原先自己是决计没有这个机会的,父亲一向最疼爱小弟弟玉明,即便是有这样的机会,也一定会留给他,他想,新来的嫡母怎么也会要尊重父亲的意愿的。所以他从来就没有存这样的念头,也不敢有。
可是现在他们的这番表现,让他很难不去联想,甚至是生出一些妄念来。
先前在山上嫡母维护了他,他以为那是她为了顾及父亲的颜面,保住侯府的颜面,所以那时他虽然有了一些猜测,却不敢深想。
然而父亲轻罚了他,嫡母立刻就派人送来了上好的物件,他若再不能领会其中的意思,那可不就真的傻了吗。
父亲的态度自然是因为嫡母的缘故,但是嫡母又是因为什么而改弦易张,舍弃了符合父候心意的玉明,而选择的他呢?
除了今天他因为怜悯傅家大姑娘而忍不住跟周俊川动了手之外,他实在想不出来他能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能让嫡母记住。据他观察,嫡母对那位傅家的大小姐很是欣赏照顾,甚至是喜爱的有些超乎常人的理解和想象。
如果真是因为那位傅家的姑娘,那么想必嫡母那边很快就会有消息或者是试探,他只消好好看着就知道了。
定了心思,沈玉轩这才宁神抄起了金刚经来。上等的笔墨纸砚,就是不同一般,他这经抄起来真是格外的顺手,想来三卷金刚经他应该很快就能抄写完了。
昨儿夜里,侯爷是歇在正房,她是知道的,今天一早上,正房那边送了一套文房四宝去了二公子的书房,她也知道了,所以她现在心情很是不好。
寄翠姨娘的大丫头香菱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主子,打从梦桃将侯爷和正房那边的消息打听了过来之后,她家主子脸色就不好看了,说不好看还是轻的,那能当刀子割人的眼神,她瞧着都觉得身上疼。
“主子,不早了,是不是该请两位公子过来传膳了?”香菱轻声的问道。他们府里没有立规矩一说,自然也就不必这些姨娘们去夫人那里请所谓的早安了。只是上午有师傅专程来府里为几位公子授课,这个却是不能迟的。
“去吧,不要误了先生授课的时间。”寄翠姨娘点头应允,这是正事,不能怠慢了。
等香菱出去了,她才深深的吐了一口气,总算稍稍舒解了一些心头的郁郁之气。亏她在侯爷身上下了这么多功夫,又是几番讨好姓顾的,为的不就是能让小儿子有个嫡子的名分,甚至她连大儿子的不满都压下了。可是看现在这情况,那个黄毛丫头居然挑了老二,怎么叫她不恼。
老二母子两个真是她的克星,当初同是伺候侯爷,碧巧就先比她得宠,比她先有了姨娘的身份,更是比她先有了孩子,她只好选择向云敏郡主投诚,这才将碧巧斗下去。
也亏得碧巧那丫头没那个命,早早的就去了。紧跟着就是云敏郡主生女儿的时候也难产死了。府里有孩子又有名分的姨娘这才只剩下她和雁荷,而那雁荷是云敏郡主的陪嫁,云敏一去,也就没了仰仗,又只有一个女儿,终于轮到她独大,日子这才过得舒坦起来。
她自知她这样的身份是没有资格做侯府的主母的,但是如果侯爷一直不再续一个填房,哪怕只是个姨娘,府里也是以她为尊。只可惜事与愿违,侯爷不但续房了一位妻子,而且这位正妻身份还不简单,决计不是她能吃的住的。
从知道消息的那天起,不等侯爷吩咐,她就开始收敛性子,并且尝试将手中的权利归拢起来,在姜总管的协助下,做好册子,以便将来新夫人接管。当然她做的这一切也不过是为了让侯爷觉得她是识大体明事理的。伺候侯爷多年,侯爷是个什么性子,她再了解不过了。一向重视正统的侯爷是绝对不愿意看到大权旁落到非正非嫡的人手中的。
她的这一行为自然是得了侯爷的心意的,新夫人进门三天之后,就在她房里连着歇了好几晚。
没多久她就知道了新夫人不能生的消息,从那一刻起,她就开始计划,一定要让她的儿子得到一个嫡子的身份。所以府里虽然不兴请早安这样的事,她还是每天晌午之后,去正院为给新夫人问安,以讨好她。侯爷赏的好东西,她也总是将最好的挑出来,送到正院去。
没想到她做了这么多功夫,为的不过是给她的儿子讨一个嫡子的名分,竟然还要落空,这叫她怎么能忍受。
最叫她不能忍受的是,抢了她儿子风头的那个人居然是沈玉轩,碧巧的儿子。
哼,她当初能将碧巧拉下来,今天她就能再次将她的儿子拉下来。别说他还没有正式改了玉碟,就是已经改了,她也还可以想法子拉他下马,让顾靖薇另立她的儿子为嫡子的。
“孩子,母亲能为你争取的,一定会努力做到。”另一边雁荷姨娘拉着女儿的手说道。她们这一房从来就势弱,她当初做了侯爷的侍妾,也是因为主子要生子,又不想让当时的碧巧姨娘独宠,这才让她去伺候侯爷。却不料最后竟让一直隐忍的寄翠姨娘做大。
主子去了之后,为了女儿,她不得不伏低做小,降低存在感,以免妨碍到寄翠姨娘,成为碧巧姨娘之后被她对付的人。她们都小瞧了寄翠,她是个能隐忍的人,所以,她也是她们几个人之中笑到最后的人。
只是,她的得意终究也在新夫人进门之后为止了。
她想,新夫人一定会需要她的,这样她就能为她的女儿多争取一些她该得的体面。将来能嫁个好人家,也就不枉费她愿意去出头做人家手里的利刃,让往谁身上扎就往谁身上扎了。
“少爷,正院那边有情!”
俊良小心的请示自家的主子爷,今儿一早上起来,正院那边就送了一套上号的笔墨纸砚过来,然后他就觉得不一样了。不管是去前院领东西,还是打人群里路过,那些小厮丫头看他的目光都不一样了,最重要的是就连姜总管对他都比平时和蔼了几分。
他不傻,这些转变都从那一套笔墨纸砚开始,最近府里流传三位庶出的少爷有一位有机会能被过继到主母名下,做嫡少爷。如今看来正院那边还是很有意他家主子的,主子体面做奴才的才会体面,所以他伺候也就越发的小心了。
沈玉轩笔下一顿,接着又写了起来,直到将手中正在抄写的这一卷都写完了,才将笔搁下。一支好笔,写字自然顺畅,连带着他抄经都有些停不住手。
正院召见他了,他心中所猜测的也将得到证实了。
有关自己今后的人生,他一路上过去,越离近正院,就越紧张。然而见面的情况比他想的要简单,顾靖薇只是叫了他来,跟他说了一会子话,慢慢的他也稍微放松了一些。
“你父亲罚你,你可别往心里去,他也是为你好,你切莫有记恨的心思。让你抄金刚经而不是诗书也是为了让你好好的静静心,切记下次不要再那么冲动了。”顾靖薇让丫头上了茶,今天泡的是菊花茶,正是季节呢,菊花清香怡人,又能败火,秋燥时候喝最好不过了。
她还在想着要怎么开口试探他呢,虽然她做了最好的安排,可不见得人家就乐意配合,他也不能强人所难,到底以后是他俩过日子,若是他一点心思都没有,她的宛瑶那么敏感,全是虚情假意一定是瞒不过她的。
“不知道昨晚上傅家小姐回去之后,家里有没有责难她。昨天也是我太冲动了,若是理性一点,也不至于把事情闹那么大,还连累傅姑娘了。”
沈玉轩见顾靖薇喊了他来,却一直在唠家常,还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心里便猜她定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这事,索性由他来打破僵局好了。话一说完就仔细观察顾靖薇的面上的神情。
“哦,你很在意那位傅家姑娘么?”顾靖薇正在烦恼呢,沈玉轩就自己先提了出来,当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我只是,只是有点担心而已,好像傅大人并不太喜欢她,我担心他们回去后,傅大人会为难她。”沈玉轩看到顾靖薇脸上的神情,心中基本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只是不知道他的这位嫡母现在这样是故意将心中所想透露给他知道,还是真的这么藏不住话。不管是哪样,都证明他先前的猜测没有错。若是他肯用他的婚事来做交换,应该也能如愿以偿。
“呵呵,难为你惦记她呢,行了,回头我派人过府去问问。”顾靖薇与沈玉轩对视,确定了他想表达的意思,满意的点了点头。
“听说你的经书还没有抄完,早点回去抄完吧,以后没事可以多来这边坐坐,咱们母子俩也好时常唠唠嗑,聊聊家常。”
“是,母亲,儿子一定会多来,好好孝顺母亲。”沈玉轩见顾靖薇有了送客的意思,连忙起身,不过两人都换了称呼,也就代表他们达成了共识了。
“去吧。妙梦,送送你家小公子,还有,上次二爷不是托人送了一个玉雕的纸镇么,你去找出来让公子带回去把玩。”顾靖薇招来了妙梦,让她送了沈玉轩出门。
见计划可行,心中大定的她,难得的好心情,很快很快她就能将女儿带到自己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