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花季生长在那个贫瘠的年代,没有什么漂亮的衣服可穿,这对于天生爱美的我来说,可真是一件伤心的事儿。那时的我,身上穿的都是妈妈去布店扯的便宜布料,再用巧手缝制的。毛衣是用大人们织剩的毛线拼凑编织成的。弟弟们还不如我,衣服很多都是拣我剩下的。那个年代是计划经济,买布还得用布票,怎敢奢求穿公主般漂亮的衣裳?
记得班上有一个爱好文艺的女孩,有一天穿着一件粉粉的、带荷叶边的裙子,让全班女生都心生羡慕。还有同桌的女孩穿了一双家里人从上海为她买的白球鞋,在操场上欢快地跳着皮筋,更是让我羡慕得不得了,因为那时我们脚上穿的都是黄球鞋,那种土土的款式。
但我心里清楚,父母在那样艰难的环境下,能把我们姐弟养大已经很不易了,哪还敢奢求什么?但没有一个青春少女是不爱美的,记得有一次,我实在找不到像样的衣服穿,就去偷母亲的黄军裤穿(当时母亲已调到公安系统工作)。早上,趁母亲在厨房做早饭,我就悄悄溜进父母房间,偷偷打开五斗橱,把黄军裤塞进书包里,然后在上学的路上换掉,等到放学后,再换回来。久而久之,有一天放学回家,书包里藏的军裤,终于被妈妈发现了,结果可想而知……
张爱玲在少女时代,也有过一段不堪的过去。“有一个时期在继母统治下生活着,拣她穿剩的衣服穿,永远不能忘记一件暗红的薄棉袍,碎牛肉的颜色,穿不完地穿着,就像浑身都生了冻疮;冬天已经过去了,还留着冻疮的疤——是那样的憎恶与羞耻。”
女孩子对这些细琐的往事,记忆总是最深刻的。
后来,我有了工作。每月拿了工资,便把大部分的钱都挥霍在购衣上,宁愿不吃饭,也要穿得漂亮,打扮得光鲜,大概是弥补年少时的遗憾吧。起先母亲总是唠唠叨叨,天天教育我,什么买衣要节制啊,漂亮的衣服能当饭吃吗?什么不能花钱大手大脚的,要存着以后当嫁妆啊……无奈我意已决,根本不听她的。还好有父亲支持我,每当母亲唠叨不停时,父亲总是站出来护着我说:“养女儿不就是要打扮的吗?现在条件好了,女孩子就是要穿得漂漂亮亮的,我们不就这一个宝贝女儿吗?”
结了婚以后,本以为逃离了母亲的唠叨,不料老公也跟我妈似的,一双眼睛专盯着我买的新衣。经过多年顽强的抗争,他终于屈服于我的“爱好”,再也不管我穿衣打扮了。现在的他,被我“调教”得也有些鉴赏能力了,竟然还时不时地告诉我哪儿哪儿又看见漂亮的裙子了。
渐渐地,具有了一定的经济实力后,买衣更是“肆无忌惮”,只要看中的,不管多贵,都会毫不犹豫地买下,以占为己有为快。那种心情就像张爱玲说的那样,“有些东西我觉得是应当为我所有的,因为我较别人更会享受它,因为它给我无比的喜悦”。
时光飞逝,随着年龄渐长,和女友逛街却还是总爱往少女衣服那儿逛。一次和闺密在上海逛商场,逛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自己的,就埋怨闺密带的地方不对。闺密在身边幽幽地说:“不是我带的地方不对,是我们的衣服渐渐不是主流了,商场做的大都是二十几岁女孩子的生意,你当然买不到适合的漂亮衣裳了。”一语惊醒梦中人!是啊,怎么青春还没过够,好日子才刚刚开始,我们就奔中年去了呢?真是心有不甘。
在青春的尾巴稍纵即逝,拽也拽不住的年纪,依然无法从自己心底抹去这种少女情怀,似乎只有不停地得到,才能捍卫自己失去的珍贵。我身边要好的女友,身上好像也存有这种不能挥去的少女情怀,我把它总结为一种弥补缺失的心理需要。缺乏安全感,有了衣服才会找到所谓的安全感。
记得和女友一起逛一家商场,看见一个很淑女的牌子,眼里顿时有遇见所爱的惊喜,又有相见恨晚的遗憾。把不同款式的衣服试了又试,总觉得可以挑出一件适合自己的。那些嫩得可以掐出水来的颜色、漂亮的蕾丝,让我欲罢不能,最后,还是不顾女友的阻拦,买了几件,但至今都没找到适合的场合穿它,一直高挂在衣橱里。
看来,女人对衣服都有一种情结,恋恋不舍的。张爱玲说:“新做的外国衣服,葱绿织锦的,一次也没有上身,已经不能穿了。以后一想到那件衣服便伤心,认为是终生的遗憾。”
我想,在我们这个年龄,即使再有购买它的能力和野心,也不能强行去拥有不适合自己的东西了。我从此再也没买过这个牌子的衣服了,无论它多么粉紫水嫩的,胸前的蕾丝多么曼妙,撩得我心里痒痒的。现在再看见它,我几乎是绕着诱惑走开了。
虽然在80后女孩面前,我嘴上一声一句伤感地叫着自己老了,可是穿着的衣服和鞋子却出卖了自己心底的秘密。我到现在喜欢的衣服和裙子仍然大都是比较明亮一些的颜色,尽管有时试穿时,看着身边花骨朵一样美好的花季少女也会不好意思,但我仍不愿放弃自己心底那份对美好最后的奢望。
没有女人是愿意老的,尤其在心理上。也许有人会觉得我的这种少女情怀蛮矫情的,可谁没有贪婪之心呢?它永远是人类的“七宗罪”之一。适当的贪婪,有时真的会让人得到意想不到的快乐呢,所以,就让我永远保持这份少女情怀吧!
2008年11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