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岁月,越走越远,历经漫漫长夜,就像一只飞舞的萤火虫在不经意的夜晚时常闪现。恍惚间,那一幕幕童年的往事,又断断续续浮现在脑海里。只在夜里,只在梦里。
小时候,我家住在农学院的科研所里,那里有三排平房,最前排的西头是我家。房子的右边是土红色的围墙,围住了墙外的一大片菜地;房子的左边是几栋青灰色的蚕楼,依稀记得那里最开始是养蚕用的场所,后来又变成部队的驻地。
平房结构很特别,一个大门里合住着两户人家,我家有三个房间,对面住着唐伯伯一家四口。我们两家共用的过道较宽,索性就都把它当作了客厅。客厅里他家的桌上常年放着一把大茶壶,里面总是满满地装着凉茶水,不知被疯玩回来的我咕嘟咕嘟喝干了多少次,我也为此没少挨妈妈的责骂。
那时候,爸妈上班忙,根本顾不上我和弟弟们。大弟只好被送到妈妈的老家,让外婆带着;小弟一生下来就被送到爸爸的老家,让姑妈带着;不知何因,我却被留在了爸妈的身边。好在爸妈上班地点和住处都在一个大院里,可以时常溜回来看我。我被爸妈规定了不准跑远,只能和院子里的小孩一起玩耍。
小伙伴里印象最深的要数东头住的那个叫铁牛的小男孩了。他家门前有棵癞葡萄,结了很多的果实,青青的、疙疙瘩瘩的外表,剥开来里面是红红的籽,吃起来酸酸甜甜的。记不清当初是不是因为喜欢吃癞葡萄才跟铁牛玩得最好,童年的想法其实真的很简单。后来,好像再也没有吃过这种水果。
童年的我还是很寂寞的,那个年代也没什么可玩的,我时常会跑到蚕楼楼前看妈妈和好多阿姨学跳“忠字舞”;有时也会被妈妈带着跟她一起去蚕楼上班,看着穿白大褂的妈妈小心地往蚕匾里铺着桑叶,听着蚕宝宝沙沙地吃着,这声音仿佛窗外的细雨声那么润耳。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蚕宝宝忽然不见了,蚕楼里一下子住满了解放军,记得那支部队的番号叫6408。我找不到玩伴的时候,也会溜进军营里,找解放军叔叔玩,他们时常逗我,还会往我的小嘴里塞点好吃的。
那时候,爸妈很年轻,但是都很忙。我们姐弟三人就一直七零八落地分离着,直到快上学了,才回到我们共同的家,以至于在童年,我们姐弟对彼此都没有太多的印象。
记得那天我正在院子里玩沙子,有个小孩跑过我身边大声说:“胖丫,你家来人了。”我急忙跑回家一看,果然,院子里有个脏兮兮的小男孩,坐在我的小板凳上,抱着我的小铁桶在门口吃炒米。我立刻雄赳赳地走过去,上去就推了他一把:“这是我的小凳子,不准你坐。”小男孩立马哇哇大哭起来,还用很土的家乡话骂我。这时妈妈和乡下来的姥姥从屋里出来,妈妈对我说:“这是你弟弟,刚从农村回来,不要欺负他。”我瞪着这个脏兮兮的小男孩,他也紧紧抱着装炒米的小铁桶,一直用戒备的眼神看着我,我们长久地对视着,谁也不让谁。
送弟弟回来的姥姥在我们家一住就是大半年,她来我家以后,妈妈轻松了不少,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姥姥很会做面食,每天变着花样烧给我们吃。但年迈的姥姥有一天忽然说她很想家了,执意要回乡下去。她临走的那天,爸妈把我锁进厨房,我就拼命用脚踹房门,大声哭喊着:“姥姥,不要走,我听话,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姥姥还是走了,一步三回头,抹着眼泪走了。
妈妈又恢复到从前的忙碌状态,她忙的时候,早上,爸爸就帮我扎小辫。爸爸两腿像铁钳子似的把我一夹,使出吃奶的劲才把我的小辫高高地扎好,害得我头皮都被挣起来了,一天下来,头上鼓起一个个小包包,碰一碰都疼,以至于后来他一喊我扎小辫,我就吓得捂住脑袋一溜烟跑了。
最恐怖的要数晚上爸爸带我去巡逻了。所谓的巡逻,就是去看管蚕楼地下室里关押的“犯人”。爸爸小声叮嘱我不要乱说话,那些都是“反革命分子”,是“敌人”。我也不懂其意,只懵懂地知道那是“坏人”,就像小人书上青面獠牙的魔鬼。爸爸雄赳赳地拿着文功武卫的棒子和头盔,我惶恐地跟在他后面,头也不敢抬,眼也不敢乱看,“犯人”开口跟我说话,我就吓得直哆嗦。
六岁前的事情,大概能记得的只有这么多了。
后来,爸妈工作变动了,我们就搬家了。没过多久,爸爸就“下放”了。
新家依然是平房,依然是最西头,不同的是门前不远处有个大食堂,屋后是一大片草地或菜地,还有个很深的石头塘,一炸炮时,妈妈就让我们躲到床底下,担心石子飞进家里。家门口还有一棵很大的树,一年四季叶子都是绿绿的,经常看到妈妈顺手摘几片叶子,用它擦洗锅上的油垢。
新家的东头高坡上,有一个废弃了的碉堡,据说是当年国民党军队留下来的,外墙上面还有好多洞眼,好像是枪打的痕迹。有一次我和小伙伴们好奇地爬进去,里面是空的,到处是鸟粪,以及扑棱棱飞走的麻雀。碉堡旁还奇怪地长了一棵歪脖子树,那天调皮的小弟爬了上去,结果掉下来的却是憨憨的大弟,而且还摔断了右胳膊,妈妈为此流了不少眼泪。
勤快的妈妈,辛苦地带着我们姐弟仨,每天忙碌着,除了买菜烧饭洗衣还要上班。我们家还喂了一群鹅,我和弟弟轮流到屋后的草地上或更远一点的田里去放鹅。每逢吃饭的时候,听见妈妈喊,我就感到特别亲切,便一昂小脖子,老远就响亮地呼应:“回来啦。”
那个年代,物质生活很匮乏,没有什么零食可吃。小小的肚子经常咕咕噜噜直叫唤。偶尔家门口来了个炸爆米花的老头,我们姐弟就高兴得不得了,赶紧从家里盛了小米,再问大人要了零钱,急急忙忙地围上去,等待着。远远地捂住耳朵,只听砰的一声响,就炸好了。爆米花成了我们那时最常见的零食。
还有一天,妈妈不知从哪里带回了两个黄澄澄的香瓜,放在高高的橱柜顶上,那一整天我和弟弟都心神不宁地在柜前走来走去,伺机吃到它。果然,到了晚上,其中一个瓜不知被谁咬了一口。妈妈很生气,问我们,我们都摇头说不知道。暴怒的妈妈断定是小弟偷吃的,理由是他有“前科”,他偷吃了家里的糖精,还偷吃过馒头。可那天小弟打死都不承认,急得妈妈就吓他说要剖开肚子验明正身。我记得小弟一晚上都在号哭,不停喊:“不是我偷吃的呀,不是我……”
其实,那个香瓜是我偷吃的,我实在受不了橱柜顶上那个黄澄澄的香瓜的诱惑,就果断地上去狠咬了一口,但我一直没有勇气承认,因为在妈妈眼里,我就是她的乖乖女,所以她一点都没有怀疑过我。
从那天起,对小弟,我一直心存内疚。很长一段时间,我的耳畔都还萦绕着他在那个夏夜里的号哭——不是我偷吃的呀,不是我……
2008年1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