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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遥远的文学梦,艰难的追梦旅程

无论多么黑暗,都不能熄灭梦想的火焰。在无路可走的时候,叶辛将梦想的灯高悬于自己的内心,因为有光明就会有路。但是毕竟走出困境,不只需要勇气,只有有几分胜算的人,才敢和命运去苦苦抗争。

与命运抗争

等待和无望消磨着人的意志,消磨着一天又一天的日子,知青们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精神萎靡,心情沉重,难以振作。除了劳动,大家都无所事事地等待着上调或是招工走人。漫长的期盼,让大家等得心焦火燎,等得牢骚满腹。一些知青劳动之余,打牌、喝酒、赶场逛街,无奈地打发着时间;也有一些知青挖空心思地想办法找门路,想方设法离开贫穷落后的农村。

1972年,湘黔铁路竣工了,一条崭新的铁路像一条长长的巨龙卧在中国的湘黔大地上,穿山越岭,蜿蜒而去,可是知青们都没有因为铁路建成而得到安排,大家重新回到了插队落户的寨子上,让许多人很失望。

70年代,中国的社会分为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两大阵营,无产阶级是革命阶级,是社会的主宰者,他的阶级敌人主要有地、富、反、坏、右和五类十八种人。叶辛出身于地主阶级家庭,是剥削阶级的后代,属于可教育好的阶级敌人的子女,自从他出生的那天起,身上已经烙上了深深的剥削阶级出身烙印。当兵,首先要政审,根正苗红的人才有希望,出身不好的人自然是免谈,想也是妄想。招工,首先也是在出身好的人中间选拔,出身不好的靠边站。

唉!都是家庭出身作的孽!根不正苗不红,顶着一顶出身不好的沉重大帽子,未来哪还有希望?

叶辛把一肚子的怨气都怪罪在出身上,怨完家庭他又觉得社会不公平:“我又没有享受一天的富贵生活,又没有干过一件坏事,凭什么给我贴上剥削阶级出身的标签?我到底剥削谁了?”

出身无法选择,又无处诉苦,无处争辩,一切只能逆来顺受,但是叶辛不甘心任凭命运如此摆布,他认准了文学这条路,把对文学的爱好变成了有意而为之的奋斗目标,决定心无旁骛地一直往前走,靠自己的力量改变命运,凭自己的双脚走出一条通往未来前途的路。

叶辛拿自己的青春做盔甲,拿写作当利剑,去与命运苦苦抗争。

山乡里的劳动十分艰苦,每天干完活回到寨子上,叶辛都觉得精疲力竭,疲倦到了极点,他多想躺下休息啊!可是一想到梦想变为现实要付出艰苦的努力才行,他就坚持从床上爬起来写点什么。破旧的茅草屋里,外间四张床一放,就只剩下勉强能转身的过道了,连一张小桌子都放不进。他掀起铺盖,以铺板当桌子,坐在小凳子上写;下雨天不出工,知青们聚在一起抽烟、喝酒、发牢骚、打牌、吹牛打发时间,他就躲在一个安静的地方写;赶场天,别人出去打牙祭,忙着往街上跑,他躲在知青屋里写;山寨上没有电灯,他就着墨水瓶改制的煤油灯微弱的灯光写;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有时同伴的梦话和隔壁女生的磨牙声还会把他从写作思路中惊醒,煤油灯烟熏火燎地,把他那顶雪白的帐子熏出了一道道的黑条条,洗都洗不干净。时间久了,他觉得不是别人聊天扰乱他写作的思路,就是他掌着灯影响同伴们睡觉,他多么想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写作啊!可是山寨上哪有个写作的地儿呢?

一天清晨,叶辛听到茅草屋后面传来低低的啜泣之声,他绕过山墙一看,原来是同屋的知青小冯膝盖上垫着个搓衣板,一边写家信一边哭。身在千里之外的贫穷山寨,哪个知青不想家?况且小冯与妹妹同岁,还是一个年少的孩子。叶辛轻轻地走到小冯面前,对他劝慰了几句,小冯却哭得更厉害了。小冯的哭声,也勾起了叶辛沉在心底的思乡情绪,让他心里也充满了酸楚的感觉。

知青茅草屋紧挨着的秧田里,嫩秧顶着银光闪闪的露珠儿从泥土里钻出来,绿茵茵的秧苗铺展开来,像一张大绒毯子。远处群山如黛,满眼翠绿,纱雾缭绕。叶辛暗自思忖:瞧,这倒是个写作的好地方,清清静静无人打扰,还可欣赏到浮云流水和山野绿色的风光,就在这儿写吧!

从第二天起,叶辛每天拂晓起床,坐在后屋檐下的小板凳上,膝盖上放块搓衣板,搓衣板上再垫上硬板纸,写上一阵。

寨子上的俞老汉一连几天在知青屋后的大水田里翻犁,每天早晨都静静地瞅着叶辛坐在那儿写作。

有一天,俞老汉提醒叶辛说:“寨外山头上有座古庙,原来是一个尼姑庵,那里曾办过政治夜校,既清静又有桌椅,你何不去那儿写?”俞老汉说着用牛鞭指了指那山巅上绿荫丛中露出的一角古庙。

叶辛一听,不觉心里一喜。等到了赶场天,他急切地走过小石桥,沿着一条弯弯曲曲上坡的小路,走了一里半路,来到了山巅上的破旧古庙。

庙门前台阶旁边,一颗粗壮的百年老桂花树在飒飒的风中摇曳着,把月洞门遮掩在树荫底下。月洞门很低,略比人高,进了月洞门是一个青石板铺成的院坝,由于年代久远,青石板十分光滑。院坝内立着四间屋子,两间茅草屋,两间砖木结构的瓦房。叶辛走进屋里,见重修的古庙已是现代房屋结构,菩萨神像不见踪影,早已没有了古庙的痕迹。听人说,这庙里原先住的不是和尚,而是尼姑,解放初期,这座尼姑庵的尼姑们都陆续下山还俗,他们嫁人生了娃娃,都成了普通的村妇,这庙就从此成了一座空庙,没有了人的气息。后来破旧立新,古庙拆了,重新盖了房子,变成了一所政治夜校,山寨上的政治运动都是一阵风,风头过去,古庙还是一座空庙。

破庙里满屋蒙着厚厚的灰尘,缺胳膊少腿的破桌椅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这儿清幽寂静,除了飒飒的风声和鸟儿的啼鸣声,没有任何动静,忙忙碌碌的农民们也没有闲情逸致上山来。

看到这些,叶辛心里一阵欢喜,多好的写作环境啊!在这个山寨上,难得有这样一处无人打扰的僻静地方。

叶辛从一堆烂桌椅中找出一套稍微像点样的课桌,又摞起两摞砖头,在两摞砖头上放了一块木板当凳子。

桌凳都备齐了,呵!多么好的写作条件,叶辛告诫自己,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快点写吧!

每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同屋的知青还在睡梦之中,叶辛就踩着晨露,带着书本、稿纸和一块抹布往对面小山上跑。破旧的古庙里清静安宁,在一堆乱石头和破砖块的陪伴下,听着大自然的风声和鸟鸣,他潜心写着自己想写的东西。

山寨上集体出工干活,早饭要吃到九十点钟,吃完了早饭,队长吹着哨子寨前寨后地吆喝一通,总要拖到十一二点才出工,叶辛每天大半个上午在破庙里忘情地写作,常常忘记了时间,等到妹妹在山脚下喊他吃饭,他才收起稿纸匆忙下山来。

在文思不顺畅写不下去的时候,叶辛就走到古庙的院坝外面,欣赏大自然的风光。

啊!月洞门外石阶旁的百年老桂花树,繁花锦簇,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远处群山逶迤连绵,壁立争雄,竞相比高;山坡上树木翠绿,一阵嗖嗖的山风吹过,山谷间绿涛荡漾;山坡上鸟语花香,烟雾缭绕,仙气十足。大自然的造化是多么美啊!置身在空无一人的破庙里,置身在大自然里,没有纷争,没有烦恼,身心都是自由的,可以敞开心扉,任思绪飞扬,心里别提有多惬意了。

好不容易摆脱了内心里的黑暗和无望中的彷徨,心中燃起了理想的火把,初学写作的叶辛又犯起愁来,常常觉得想好的东西一到手上就平淡了,甚至有时脑子里一片空白。

山寨上,老乡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家都安安静静地过着日子,连意外的事故都极少发生,如果有人掉进水里,还可能出现个勇于救人的先进,若是谁家起了火,也许会出现个舍身救火的英雄,他拼命地去寻找叱咤风云的人物,可是山寨上总是安安静静的,一切都平平淡淡,究竟写些什么呢?要捕捉怎样的生活内容呢?

在山寨待久了,现实生活暴露出了严酷的一面,乡间随处可见的破旧茅屋,一些都摇摇欲坠;衣衫褴褛的农民,衣不遮体,山寨上的孩子寒冬腊月还光着脚丫;每天繁重的劳动,工值还不到几角钱,到了秋天“忠心粮”一交,家家户户每年春天都要挨饿,回销、救济也吃不饱饭的农民,都是靠挖野菜、吃洋芋充饥……这些东西震撼着叶辛的心灵,可是看到的这一切能写吗?

叶辛心里明白,这些都是社会的“阴暗面”,是局部地区发生的事,是生活的支流,而文学应该反映生活的本质和主流。叶辛想不明白,是自小接受的社会主义好的教育出了问题,还是被生活的表面现象所欺骗了,他陷入了不知所以的深深苦闷之中。

究竟能写点什么?这个文学之路上的最大障碍,逼迫叶辛重新审视山乡的生活现实,更加深入地感受生活,重新认识祖国广袤大地上发生的一切,重新认识长年累月苦苦挣扎和辛勤耕作的农民,深刻地感受这个时代,深刻地反思中国农民的命运和知青这一代人的命运。

一天,叶辛与一位老汉分别站在田埂的两边,一斗一斗地把洼处的水戽到高处干裂的田里。一口气戽了一百五六十斗水,他累得胳膊抬不起来,就与老汉坐在田埂的树荫里歇息。

叶辛摘下草帽扇着风,远山近岭静静地卧着,泉水瀑布“叮叮咚咚”地流淌着,牛羊低头吃草,马不停地甩着尾巴,不知是哪个姑娘唱起了山歌。

叶辛忍不住问老汉:“你想嘛,这一座座山头,千百年来都没有变化,你的父母,你的祖父母,你祖父母的祖父母,逢到田旱时,想必也要戽水吧?”

老汉点点头,一扬手说:“那当然,你我都是客,他们才是主人嘛!”老汉指了指远处的高山。

“你说什么?”叶辛不解地问。

“坡是主人——人是客嘛!”老汉见叶辛没有听明白,放慢了语气解释道。

叶辛久久地望着这个目不识丁的老汉,回味着他那“山坡是主人是客”的话,觉得老汉的话多么富有哲理啊!这样的哲理,书本上也学不到。

叶辛猛然觉得,只有深入到生活中去,不断探索和思考生活中有价值的东西,才能写出好作品来。

叶辛慢慢地打开了学习和生活之门,他慢慢看到了生活本质上的东西,在文学的路上又迈进了一大步。

山乡小学校

叶辛从湘黔铁路回到砂锅寨不久,命运发生了第一次转机。

1972年夏天的一天,大队支书走进了知青集体户,叶辛心里纳闷:“大队支书找我啥事?”

大队支书问三道四地和他拉起了家常,四十分钟谈话结束了,大队支书到底要干啥?叶辛仍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第二天,叶辛又被叫到大队,支书对他说:“经大队研究决定,让你去耕读小学任教。”叶辛喜出望外,却看见支书阴沉着脸,带有点恫吓的语气对他说道:“我本来并不同意,大队会计和其他干部都大力推荐,我才找你谈了话,发现你的贵州话十分地道,娃娃们能听懂,所以我就同意了你教书,你可要不负众望,好好教书,教出成绩哦!”

叶辛点头道:“不但要教好,还一定要送一批娃娃进公社中学读书!”

永兴大队所属四个寨子,好几年没有出过一个中学生,大队书记用疑惑的目光看了看叶辛,然后点了点头。贫协主任听叶辛这么说,喜笑颜开,乐得合不拢嘴。

耕读小学是刚由尼姑庵改成的,叶辛一直在那个破旧的尼姑庵里写作,竟然与它有了不解之缘,让自己脱离了繁重的农活。能到耕读小学教书,叶辛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一个人的命运,很多时候是操纵在别人手上的,别人轻而易举的一句话就能让你的人生来一个大转身、大改变。

教书来之不易,叶辛格外珍惜这次机会,可不能辜负大队干部们对他的厚望,他教得格外认真,一定要把山寨上的娃娃们培养好!

耕读小学只有四名教师,主要教语文和算术,五年级教一点历史、地理和自然。后来叶辛看到这些天真烂漫的娃娃总有一些贪玩的心,把他们捆在课桌上学习老坐不住,他就建议把唱歌和体育写进课程表。

“教这些个干啥?”起先老乡们很不理解,风言风语地说:“娃娃从小跟着大人上山坡,大人唱山歌,娃娃也跟着学,哪个不会唱歌?体育嘛,更是多此一举,娃娃放学后就爬上山坡掏猪草,还到田里干农活,这些活哪个不比体育课锻炼身体?”

叶辛说:“那不一样的。”

唱歌和体育的课程没有专门的老师教,自然就落到了叶辛的头上。叶辛很喜欢唱歌,他从上海带来一个手风琴,初下乡时他爱在山寨上拉着手风琴唱歌,好心的会计教育他:“你别唱,人家听见你唱歌,就会说你活得太安闲,给你派的活不够重。”叶辛这才恍然所悟,以后他便背着手风琴走几里地,到平常无人去的水库边上自拉自唱,这回他的音乐素养派上了用场。

音乐课、体育课都没有课本,叶辛边学边教。贵州人民广播电台每晚7点有一档儿童节目,每周教一首儿童歌曲,他就每晚跟着学,学会了再在唱歌课上教给学生。学区发下来一张广播体操示意图,他对照着自己中小学里做过的广播体操,把比较复杂难做的去掉,把易学易做的一节一节教给学生。

每个星期的唱歌课和体育课是学校最热闹的时候,全校从一年级到五年级的学生,都集中在一起上大课,大大小小的学生跟着叶辛一起唱歌,一起做广播体操,那欢腾的声音从山巅一直传到周围的几个寨子上,小学校显得生机勃勃。

几个月之后,在赶场的路上,叶辛遇见了一位素不相识的老乡,这位老乡扯着他的袖子说:“还是你教书行!”叶辛不解地看着他,老乡又说:“原来我家娃娃一背书包就喊肚子痛,回来不愿意做作业,只晓得赶鸭子玩。现在不同了,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做作业,做完作业还唱歌,吃完了饭还要教他老奶奶做广播体操。”老乡乐得笑不拢嘴,看到这家的娃娃读书读得一家人喜气洋洋的,叶辛心里也很高兴。

就在叶辛任教第一年的冬天里,发生了一件事,让他一辈子都心存愧疚,后悔不已。

那是1972年12月的一天,飕飕的西北风夹着雪花乱飞。叶辛踏着雪花迎着寒冷的西北风赶到小学校,学校院坝里冷冷清清不见一个人影,快到上课时间了,学生不来上课,教师也不来教书,这样子教与学,哪还能出好成绩?

叶辛急躁起来,一阵恼火直往脑子里涌。他抓起那根打铁棒子,狠命地敲击着吊在屋梁上的圆铁柱。“当、当、当”清脆而急促的钟声,顺着凛冽的寒风传向山脚下邻近的四个寨子里。

听到钟声,四五十个娃娃踏着滑溜溜的山路,陆陆续续地来到学校。9点半了,学校才来了一半学生和几个上课的老师。

娃娃们背着书包,手里都提着一只用破脸盆、破瓦罐、烂花盆做的火笼,“扑扑”燃着的火苗上,架着几根干柴。整个教室里弥漫着腾腾烟雾,熏得人直咳嗽,流眼泪。

学生乱哄哄地打开书包拿出书本,又从书包里拔出干柴,小心翼翼地架到火笼上,生怕火笼灭掉,一个个俯下身子呼呼地吹火,教室里除了吹火声就是烟雾和灰尘。

叶辛板着脸站在讲台上,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的火,看到乱哄哄、乌烟瘴气的教室,火一下子窜到了脑门上,一个箭步跃下讲台,对着第一排杨增贵带来的破脸盆,狠狠踢了一脚,破脸盆“咚”地一下被踢得翻了过去。

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在学生的心目中,叶老师和蔼可亲,风趣幽默,今天如此粗暴地爆发,学生们惊呆了,个个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叶辛气呼呼地走上讲台,正准备对全班学生训斥一通,抬头看见坐在最后一排年龄稍大的一个女生朝他连连摆手,叶辛瞪她一眼没有理会,她又指指前一排的一个男生,叶辛这才看到,这个14岁的男生,光着脚板,只穿着一条破破烂烂缝了很多补丁的裤子,冻得脸都发青了。再看看被他踢翻破脸盆的杨增贵,他的光脚板上还黏着稀泥,衣裳更加褴褛单薄,他正哆哆嗦嗦地掏着书、本子和铅笔盒,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个不停。

叶辛眼泪“哗”地一下涌了出来,心里无比愧疚。他一下子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深入到中国农民的生活里,没有真正体会到中国农民的疾苦。在贫穷的山寨里,别说娃娃们都是衣衫褴褛、光脚板,大多数农民连饭都吃不饱,经常饿肚子。很多娃娃上不起学,早早跟着父母下到田里干农活了。教师们家里都有自留地,在赶到学校之前,要先锄地、挑粪,干上一派农活。大队里没有钱盖新学校,尼姑庵改成的小学校,几乎所有的窗户都没有玻璃,教室里连门都没有,屋顶漏雨,下雨天学生们都要撑着伞上课。寒风天,风吹进来冻得人直打哆嗦。

中国农村残酷的现实,使叶辛更加努力地教书,他想让这些农村娃娃学到更多的知识,将来用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

叶辛文学思考的触角也开始伸进残酷的农村现实里面,他觉得文学创作要透过农民生活的表面现象,深入到他们的灵魂深处,了解他们追求什么,希冀什么,带着灵魂的农民形象,才是真正的小说人物。

小学校的教师们都知道叶辛在写小说,把他的课程全都排在了上午,叶辛把整个下午都用在了构思和写作上。

在山乡小学教书,给叶辛带来了灵活的时间,他更加勤奋地写起来。

叶辛常给学生读小说中一些有趣的片断,引发学生的学习兴趣。有一次,读到高尔基苦难童年在面包坊当小工时,一个女生高高地举起手来,接着全班绝大多数学生都举起了手,叶辛觉得奇怪:这些文字里没有不能理解的东西啊?他叫起最先举手的刘光秀:“你第一个举手,你说说,有什么问题?”

刘光秀站起来,不好意思地抽了一下鼻子,懦懦地说:“老师,面包是啥子?”另一个叫黄和江的男生,嫌刘光秀声音太小,大嗓门喊道:“什么是面包?我们听不明白!”

什么是面包?叶辛恍然所悟,农村里的娃娃根本没有见过面包,哪里知道面包是个啥东西?

“面包是一种好吃的食品,先用面粉发酵,然后再放入烤箱烤……”没等叶辛在讲台上比比画画地解释完,学生又是一阵嘈杂:“噢,原来是粑粑,跟馒头差不多。”

又有一个学生提出了新问题:“什么是烤箱?”

讲一个面包,费了好多时间,叶辛又是打比方又是做手势,讲得绘声绘色,他觉得学生还是不一定听得明白。

放寒假了,叶辛回到上海探亲,临走时他专门跑到面包店买了两个大面包。寒假过后第一天上课,他将带回去的面包放在讲台上,学生们都好奇地瞪大眼睛看着这个从未见过的东西。叶辛告诉大家:“这就是面包。”

娃娃们“哇”的一声喊起来,叶辛让娃娃们轮流上来瞅一眼、嗅一嗅,再每人取一片尝了尝面包的滋味。

大山里的娃娃们第一次吃到这么美味的面包,高兴地“噢噢”叫了起来。叶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给学生讲清楚了面包,看到学生们兴奋的神情,他心里也特别高兴。

山里的娃娃不会观察生活,写出来的作文干巴巴的,怎么样提高学生的作文水平呢?叶辛教给他们怎样观察生活,还罗列出许多作文题目,让学生反复写,自己还写上四五十篇作文当范例,学生们人手一篇,反复看反复背,不但学生的作文能力提高了,自己的文字功底也得到了锤炼。

叶辛用心教学,第一届小学毕业生就有好几个考上了公社农中,这对永兴大队而言,简直就是一个奇迹,永兴大队的村干部们都觉得选叶辛当老师选得对,老乡们对他心服口服,都说他有水平。

“人不受教育,未来就没有希望。”叶辛经常苦口婆心地对学生这样说。看着农村的贫穷落后,看着农民的艰苦生活,他多么希望自己的学生能学到更多的知识,将来能跳出农门,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啊!

叶辛阔别三十年后回到当年插队落户的砂锅寨时,他发现自己当年的学生,有好些都做了教师,也在山寨上教书育人,一些学生因为有了知识,确实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心里非常欣慰。

暗自发力

1972年的冬天,这是叶辛一生中极其黑暗、极其寒冷的冬天,让他灰心的事一件接着一件,这个冬天他过得既无奈又难熬。

寒冬腊月的夜晚,知青茅草屋不断地透着冰冷的寒气,一盏墨水瓶自制的小油灯跳跃着微暗的光,叶辛就着如豆的灯光伏案疾书。

自从未婚妻工作之后,叶辛几乎每天晚上半夜才休息,早上5点又起来写作。但是写作不同于挑担垒砖等力气活,下死力气也并不见得就能写出好作品来。

叶辛苦恼极了,心里一片凄然和忧虑。

山乡下起了大雪,寒冷异常,夜晚冷得睡不着,叶辛只得把稻草盖在被子上取暖,但是仍然睡不着。他躺在草堆里,想着自己的前途,想着自己的未来,想着自己的爱情。他心里清楚,身无着落,成了爱情的羁绊,只有成功才能改变自己的现状,如若不成功,一生的命运就搭进去了。

叶辛很想快速成功,即刻改变,但是成功又没有捷径,心里急躁起来。

居里夫人说:“在失恋以后,我就以为没有嫁资的女子,不能得到男子的忠诚和温爱。”此时,叶辛觉得没有社会地位和经济实力的男子也很难得到女子的忠诚和温爱,他多么盼望着自己能够脱下剥削阶级出身的沉重外衣,轻轻松松地像其他知青一样参加工作啊!

小学校考完了试,叶辛开始了日夜孤独难熬的日子。恰在这时,帮他将小说稿转送出版社的上海同学赵揆初来信,说出版社要约见小说《春耕》的作者,催促叶辛赶快回上海与出版社编辑见面。叶辛归心似箭,觉得在山乡里多待一天都像在受罪,他稍作整理,就立即动身回了上海。

元月9日6点钟,叶辛提着行李来到贵阳火车站,可是四川方向来的火车脱班,直到9点才坐上火车。车厢内拥挤而又嘈杂,他拎着兜,背着提包好容易才挤进了车厢内。

一进车厢,叶辛就发现背上没有了沉重感,转头一看,背上的包不见了,只剩下一根带子。包内装着的钱、粮票、手电筒、肥皂全部不翼而飞,幸好随身的小包内还有114元、一件棉袄、一个杯子和一条毛巾。

天哪!丢的可都是老乡和知青捎带东西的钱和东西啊,这可怎么还啊?叶辛急得简直要哭出来。

此刻,40万字的长篇小说《春耕》,决定着叶辛的命运,他指望《春耕》能尽快出版出来,给他带来命运的转机。他急于回到上海,是抱着出版的希望,来听取出版社编辑修改意见的,可是编辑并没有直接给他实质性的意见,《春耕》的出版仍然遥遥无期。

在上海期间,叶辛的同学、好友都劝他试一试搞病退,叶辛断然拒绝了同学的劝说:“我没有大病,与其费心费力地搞‘病退’,还不如在山寨上一边教书,一边写小说呢!”他生性就不喜欢搞那些歪门邪道,更不愿求人。

可是文学的路太难了!多少人从这条独木桥上掉下去,摔得鼻青脸肿的,一辈子都没有翻身。

叶辛像着了魔似的,除了写小说什么都没有。对同学好心的劝说,他根本听不进去。他不断地内化,把劳苦、屈辱、艰辛、痛苦、孤寂都慢慢内化为一种桀骜不驯的个性,憋成一股劲头,形成了内驱力,推动着自己一直往前走。

叶辛暗自发力,坚信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天道酬勤,老天是不会辜负勤奋的人的,劳动总会有收获。他勤奋写作,指望着写作可以使他成功,写作可以从根本上改变自己的命运。

叶辛拼命地写起来,在文学创作的道路上,他踏着荆棘,忍着疼痛,加快了步伐……

退稿风波

1973年,就在叶辛安下心来潜心创作的时候,在知青中发生了一件事,犹如一把利箭狠狠地插进了他的心里,让他遍体鳞伤,疼痛难忍。一时间,叶辛掉进了痛苦的深渊。

事情发生在这年的春夏之交……

那是5月的一个赶场天,那天阳光明媚,柔软细腻的春风吹拂在脸上,叶辛心情舒畅,坐在门前的小凳子上看书,正看得津津有味,同宿舍的知青小李赶场回来,阴沉着脸扔给他一包东西。

包装的牛皮纸已经被打开了,叶辛心里“咯噔”一下,呆住了,这是他的长篇小说《春耕》。

这是他人生创作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共40万字,落笔的那天,他小心翼翼地用牛皮纸包好,寄给了上海的同学,请他帮忙送到出版社去。尔后,叶辛就开始焦灼地等待着出版社的回音,没想到收到的竟然是退稿。

小李呆呆地望着叶辛,然后愤愤地说道:“求求你别再写了,好吗?别人都把你当成疯子了,你还真要当疯子吗?”

邮件被拆封,是乡间的邮电所里常有的事。也就是说,大家已经知道了这是叶辛的退稿,最糟糕的是把他本来秘密进行的创作彻底公开化了。

小李铁青着脸,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这天小李同大家一起去赶场,碰到邮递员小丁,小丁就把邮包交给了住在一起的小李。知青们以为是上海寄来什么好吃的东西,都争着拆包,想先尝为快。邮包拆开来,大家愕然了,原来是一包厚厚的小说退稿。接着,大家七嘴八舌议论开来。

有的说:“这种人就是要永远留在农村接受改造,农村这么累,还改造不过来,满脑子资产阶级成名成家的思想!”

也有的说:“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还有人说:“他这是走白专道路,妄想出人头地!”

更有甚者说:“他要是能当了作家,我人头立马落地!”

听到这些风凉话,几个与叶辛要好的朋友十分气愤,与他们争执起来,险些动手打起来。

叶辛听了这些议论,就如同鞭子猛烈地抽打在他的心上,抽得他伤痕累累。他顽强地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并安慰小李说:“算了,谁不说句闲话?让他们说好了,说得越多我越有动力!”

叶辛赶忙打开退稿信,边看边在心里细细地对照着自己的不足,然后对小李说道:“如果你们不看到这包东西,我也许就此打住,不再写了,但是现在大家都知道我在写小说了,我要发扬阿Q精神,更要写下去。刚才看了退稿信上说的六条修改意见,三条我已经意识到了,等于说还有三条,这些意见都改掉不就行了吗?我不信写不成!”

小李怔怔地看着叶辛,然后摇摇头,哭笑不得。

叶辛虽然说得自信满满,但是他的内心里却痛苦不已。

“多么不负责任的议论啊!你们说过也许就忘了,你们还是睡得那么沉、那么香,可你们哪里晓得,这一摞稿子里有我的追求,有我的梦想,有我的心血啊!”叶辛心里五味杂陈,只觉得心被谁狠狠地捅了一刀,鲜血在汩汩地流淌,他的自尊心被突如其来的猛烈一击给彻底摧毁了。

被侮辱、被损害,这种精神之苦,是最折磨人的。

从此,叶辛愁眉紧紧锁住,笑容一下子远他而去,郁闷成了一副沉默的模样。一起下乡的妹妹不解地问他:“怎么不说话呢?”

妹妹比叶辛小两岁,正是花季的年龄,她无忧无虑,哪知道哥哥的心思和惆怅呢?

叶辛没有去反驳任何的风言风语,他默默地承受着这莫名其妙的打击和压力。

夜晚,叶辛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无法入眠。他捧着退稿,失望的眼泪“哗哗”地流淌,打湿了脸颊,打湿了枕头。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众人的不理解,让叶辛十分孤独和难过,他觉得自己像一叶孤舟,在茫茫的大海里漂泊,没有人能向他招招手说:“岸在前头。”在无边无际的惆怅和苦闷之中,他茫然,他无助,他觉得生命里看不到任何的希望之光,黑暗极了。

叶辛多么希望有个人在一起聊聊文学,多么希望向有写作经验的人请教啊。在偏远闭塞的山乡里,山村的农民可以教会他犁田耕地,教会他春播秋收,可是他们不懂文学,不知道怎么写小说。永兴大队一千多口人,分散在四个寨子里,连一本文艺书籍都找不到,到哪儿去找人聊文学,又哪里有老师可以请教?

怎么办呢?叶辛不断地在心里问自己,他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之中,内心生出一种空怀壮志落不到实处的困顿和焦急,无边无际的惆怅包围着他。他觉得自己就如同被困在沙漠中的骆驼,如原地不动,只能死路一条,只有行动起来,自寻出路,才能走出困境。可是难就难在他茫然不知道方向在哪儿,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走。

人大都有一段要么忍屈受辱、要么痛苦难捱的经历,关键是看当时的心境,有的人发愤自强,有的人则破罐子破摔,后来的结果却是天壤之别。

痛定思痛之后,叶辛似有一种失败之后的悲壮。他把退稿一推,又铺开稿纸孤注一掷地写起来,他要干下去!

只要走,希望总在前头。

“失败是成功之母”,叶辛豁出去了,他要把这次挫折当成是成功的阶梯,坚信只要坚持不懈地努力,就一定能从失败中迈出步子,走向理想的前方。

叶辛开始有意识地接近周围的农民,做生活的有心人,在劳动的时候、赶场的路上、开群众大会时、晚饭后摆龙门阵的时候,他处处留心。他发现这些大字不识的农民,有着惊人的丰富语言,有时一个老农说了一句话,就会把所有在场的人引得哄堂大笑;有时一个难以阐述的道理,老农一个浅显的比喻,就既生动又明了。他把人们的对话、吵架时骂的污言秽语、俗语谚语、唱的山歌歌词、摆龙门阵讲的故事……都如获至宝地一一记录在本子上。

叶辛经常去了解一家一户的过去,了解他们几十年生活中发生了哪些事情,了解他们忧虑的是什么,盼望的又是什么,他们内心深处在想什么,了解他是怎样一个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个人的,还把寨子里每一个人都写了小传。这对他深入地了解砂锅寨和农村社会,了解中国山乡,了解各不相同的农民形象,有很大的帮助。

深入到山乡的生活中去,久而久之,叶辛积累的东西越来越多了,感受、思考也多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向往天空的鸟儿,羽翼渐渐丰满起来。

成功的真谛也许就是行动,叶辛在苦苦地思索和追寻中,他无意中找到了学习的老师,那就是生活。他开始向生活学习,汲取生活中最鲜活的东西,思考农民们的思想和命运。

就如同黑夜里的一个行路人,叶辛凭着自己的感觉,一点一点摸索着不断前行。

放牛

秋收的时候,农村的小学校放暑假了,学生们都去帮助家里农忙了,队长没有再安排叶辛干重活,而是以征求的语气问道:“农忙时节你干些什么?”

“放牛吧。”叶辛不假思索地回答。

插队落户的头几年,叶辛也时常赶着牛群上坡放牛,在山乡里繁重的劳动中,放牛是一个较为清闲的活儿。这回,队长尊重他这个民办教师,让他又重操起了旧业,带着生产队的牛群上山放牛。

每天,天刚蒙蒙亮,叶辛就吹起牛角,散养在各家各户的大牯牛、老水牛、大黄牛、小牛犊听到“呜呜”的牛角声,就从院坝里走出来,跟着叶辛顺着寨子里的青冈石路,走到高高的斗篷山的山坡上。

牛群见到绿茵茵的青草,头也不抬地“哇呜哇呜”吃起来,吃饱了就自己跑到不远处的鸭子塘喝水沐浴、嬉戏玩耍,自在极了。

这个时候,叶辛就坐在岩石上,眺望远处千姿百态的高山、飞练般的瀑布、碧绿的山坡。大自然如此博大、壮美、和谐,人置身于大自然之中,是多么渺小和微不足道啊!处在偏远山区的农民和从城市来插队落户的知青们,在这大山深处人生的意义和价值又是何在?

一阵风吹来,云被吹走了,叶辛看着飘走的云朵,他想起了自己的家乡,如果能乘坐在这白云之上,就能飞出这连绵无尽的大山,飞往上海的家乡和山外的世界去看一看该是多好啊!可是山高水远,简直插翅都难以飞出这穷山寨了。

山里响起了闷雷声,狂风夹着大雨倾盆而下,叶辛赶忙吹起牛角,听到“呜呜”的牛角声,牛们从四面聚拢而来,跟着叶辛踏着泥泞的山路往回走。

行走在泥泞的山间小路上,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叶辛想到了自己的人生道路,一路走来,不也是这样泥泞沧桑吗?

日复一日放牛的日子,轻松而又安闲。叶辛斜倚在万籁俱静的山坡上,看着气象万千的山山岭岭,倾听着从峡谷那边传来的透着苍凉的山歌,他那颗青春躁动的心就会安宁下来,去真正体会陶渊明“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诗中境界。

这一天,叶辛躺在软软的草坪上,蜜蜂在草坪上“嗡嗡”地吟唱,蝴蝶在花朵上翩翩飞舞,牛在不远处甩着尾巴,不慌不忙地驱赶着叮咬它的牛虻、飞蚊,周围的一切都十分静谧和安宁,仿佛时间也停了下来。他又胡思乱想起来:这里的老乡肯定不知道上海南京路,也从未见过上海的外滩和一个挨一个的百年老店,也不知道城市里是那么喧嚣与繁华,更不知道托尔斯泰、巴尔扎克,外面的精彩世界是什么样子,他们都不知道;而外面的人,也不会知道山寨里的人这样过着平静而又贫穷的日子,也看不到这里山峦的静美,看不到挂在悬崖峭壁上的瀑布和轻吟低唱而来又叮叮咚咚淌向山谷的清溪,闻不到青草野花的芳香,也不晓得山寨里几千年流传下来的风土人情和民间的习俗文化……

突然,就像有人用什么东西敲了一下叶辛的后脑勺:唉——屠格涅夫不是写过一本《猎人笔记》吗?我哪怕写个《山乡笔记》也好。

叶辛心里一下子快乐了许多,觉得山寨四季、山山水水和草木牛羊都充满了意趣。

呵!放眼远处,山脉绵延,重峦叠嶂,绵延纵横,山高谷深,风光迤逦,还有绚丽多彩的喀斯特景观,多么美丽多彩的贵州啊!

放牛的日子里,叶辛坐在山坡上任思绪漫过山野、荒草、峡谷,四处飞扬。他躺在草地上慢慢疏理思路,从静美的大自然和丰富的生活中汲取营养。

深入地思索,让叶辛想明白了许多平凡而又深奥的道理,那些发愁多时的难题找到了答案,更重要的是让他找到了写作的突破口,也更加坚定了他的文学梦想,支撑着他坚持不懈地拿起笔,写下他最初的一些小说……

若干年后,叶辛才意识到,那些坐在山坡上的观察和躺在山坡上的思考,对他是多么的重要!他的创作就是在这放牛的日子里,悄悄地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在孤独蚕食的日子里

这是叶辛下乡的第五个年头了,随着招工政策的松动,一部分下乡知青已经返城工作。一同从上海来到修文县的知青伙伴们,有的在又穷又破的小县城的五小工厂混到了一个工作;有的干脆长期赖在上海的家里吃“老米饭”;有的因家庭困难转点去了浙江、江苏的农村当了上门女婿,参加包工队外出打小工,成了江浙一带彻头彻尾的农民;邻近生产队的一个女知青,在别无他路的情况之下,勇敢地嫁给了一位当地的老乡,满以为生活会更安定更幸福,谁知婚后日子比单身时更为艰难。

在砂锅寨上插队落户的知青,也开始陆陆续续地被招工了。与叶辛同宿舍的小冯去了当地五小企业的化肥厂当了工人;小张的父亲在上海的司法部门工作,他被招进了当地的司法部门;小邵去了当地农机厂;妹妹从上海探亲回来,也带来了好消息,说父母身边无子女的可有一个子女回到上海,叶辛和妹妹一样盼望着回到上海,只有一个名额,怎么能把妹妹丢在这山寨上?他毫不犹豫地把名额让给了妹妹,妹妹赶忙整理了行装,喜气洋洋地回了上海。

1973年,砂锅寨的6个知青就只剩下叶辛和小李两个人了。小李焦急地等待着招工和上大学的机会,他等得不耐烦了,就跑到上海去探亲。小李刚探亲回来,迎面来了一个大惊喜,他被大队推荐进了林校,成了工农兵大学生。

小李喜出望外,十分高兴,临走时他扔下一句话:“你在这里做你的文学梦吧!我可不陪你了,我要走了。”说完,小李欢快地背着行李离开了知青屋。

望着小李远去的背影,叶辛心里一阵心酸。

砂锅寨的知青都走了,知青屋已经人去屋空,只剩下叶辛一个人,孑身守着那间泥墙剥落、屋漏门歪的茅草屋,孤寂苦闷地打发着清贫乏味的日子。

人,是群居动物,再没有比生命的孤独更可怕、更可悲、更痛苦的了。

以前,山寨上的生活虽然艰苦,但是六个知青有说有笑,还有女朋友的感情在陪伴,苦中也有乐,可如今大家陆续回归了城市,叶辛顿感自己如同一个被人丢弃的石子,无人想起他的存在,也无人问津他的未来,一种强烈的遗弃感和浓郁的孤独感在他心里蔓延开来,一颗好不容易撑起的心,又一下子坍塌下来。他觉得世界一片寂然和黑暗,前途迷茫,望不到尽头,一切都没了把握,只有绝望的孤独感紧紧缠绕着他,让他窒息。

那些日子,每天从小学校放学回来,叶辛就呆呆地坐在茅屋的门口,心里默数着远处的九十多座高山,看着天空鸟儿自由自在地飞翔,心里充满了悲哀。

愁苦和郁闷,使青春勃发、满腔激情的叶辛,变得更加郁郁寡欢、沉默不语了。

砂锅寨有两颗几百年的大树,一棵是海棠树,一棵是老槐树,在两棵树的树梢上,鸟儿每天早晨“叽叽喳喳”地飞出去,傍晚时分它们又纷纷从远处飞回到老树上,在老树的树枝上盘旋,当天黑下来的时候它们就回到自己的窝里去。叶辛望着这样的景象,就会在心里想:“我何时能像这些鸟儿一样飞出大山、飞出这个山寨去?”

砂锅寨天天都在批“资本主义”,到处割“资本主义的尾巴”,没有人敢搞副业,光靠土地没有多少收入,日子越来越困顿了。插队落户知青的生活同样十分艰苦,叶辛买不起肉,吃不上油,他多少次穷得没有钱打煤油,只能摸黑过夜。

在清苦的日子里,孤身一人的叶辛更加难熬了。他孤独至极,郁闷至极,本来就瘦弱的身体,体质更差了,不断地生起病来。连续一些日子,他日夜牙痛,无钱看病,结果牙齿一颗颗脱落下来。

在叶辛最困难的时候,砂锅寨的老乡向他伸出了温暖的手,无意间为他的创作增加了动力。

一个寒冷的冬天,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冰雪封山,山乡里一片寂静。叶辛发起了高烧,他迷迷糊糊地躺在茅草屋里,浑身疼痛,起不来床,做不了饭。他望着空荡荡的茅草屋,一阵凄楚的难过油然而生,不知不觉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了枕头上。

这时,随着一阵轻轻的敲门声,一个14岁的学生提着竹壳热水瓶走进来,关切地说道:“叶老师,我给你送热豆浆来了,你喝了快点好起来。”

在生病的四天里,叶辛靠这瓶热豆浆维持着身体的能量,一连几天还是不见好,这个学生又冒着凛冽的北风,踩着雪凌满地的泥泞,到另一个寨子上喊来了医生,给叶辛打针退烧,才渐渐痊愈。

炎热的夏天,叶辛脖子上长出一个疮,打针吃药都不见好,反而一天比一天严重,日夜疼痛难忍,寨子上一个爱唱山歌的老汉,特意从高山上为他采来草药,敷了多日,居然渐渐地消炎退肿了。

一个赶场的日子,寨子里十分清静,叶辛摊开稿纸正准备写点什么,突然门被轻轻地敲了一下,叶辛抬头看见寨子上的秀穿着补疤儿的衣服朝他走来,秀笑嘻嘻地递给他一个鸡蛋,又从左右两个兜里各自掏出一个鸡蛋放在叶辛面前的小桌子上。叶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怔怔地看着她,秀笑眯眯地说道:“我用三个鸡蛋,换你一斤全国粮票。”

砂锅寨上的老乡都知道知青们有粮票,一只鸡蛋赶场天卖一角钱,三只鸡蛋三角钱,而一斤全国粮票市价正好也是三角钱。听秀这样一说,叶辛笑了,他从皮夹里掏出一斤粮票,说道:“粮票我给你,鸡蛋嘛你拿回去。”秀没有拿鸡蛋,一把将粮票夺过去,笑着撒腿跑了,两条乌黑的长及腰肢的大辫子在背后甩来甩去。

人,孤独的时候,就会冒出许许多多的怪想法,这些想法又往往成为一些解决问题的路径。

粮票换鸡蛋,这是好注意!何不从上海买点粮票到乡场上换点荤菜吃呢?

想到这里,叶辛兴奋起来,立即给上海的母亲亲戚和同学写信,让他们帮忙低价买点全国粮票来。上海的亲朋好友收到他的信,都偷偷帮忙购买全国粮票寄到砂锅寨来,叶辛收到粮票就拿到乡场上换蛋、换豆腐,生活稍稍有了改善。

贫穷的生活,已经完全不能对付写作的需要,店里几毛钱一摞的信纸,叶辛也买不起,只好将七拼八凑的本子纸梳理整齐用来写作,还把同学的来信反过来用。

在上海一起长大的同学,一边给叶辛寄稿纸,一边来信劝他:“作家协会砸烂了,出版社的编辑都去了五七干校劳动改造,写了稿子也无处发表。你一个知青,要现实一些,灵活一些,找找门路,尽快落实工作吧,想当作家,那除非疯了!全是小时候的理想把你弄得与生活格格不入的。”

同学专门给他寄来一本英语书,还有音标,如何发声,口型是什么样,都一一作了标示。劝他学一点英语,有点特长,以后好找出路。

叶辛没有变疯,也没有和生活格格不入,生活的现实摆在眼前,他需要尽快地摆脱困境。

面对残酷多舛的命运,面对种种心灵的摧残,面对各种压力的挤压,叶辛躺在床上再一次重新审视自己,将自己的兴趣特长一一进行对照。小时候,他喜欢打篮球,可是篮球是一个高个儿的职业,长大一点他就放弃了;上中学的时候,他喜欢踢足球,可是山寨上连个足球影儿都看不到,怎么可以拿这个当职业呢?整天跟土坷垃打交道,搞农业科技是最为现实的,但是自己没有种地的经验,山寨上又没有农业科技的书可以自学,叶辛觉得这条路走不通。

自己能做什么呢?

黑暗中,叶辛躺在床上思考着,寻找着自己通向未来的路径,渐渐地他看清楚了自己的远方,自己身上唯一能够发光的东西就是文学。爱好是最好的老师,自己对文学如此热爱,难道就不能无师自通走出一条路来?虽然文学的路是一条极其艰难的路,但是也许只有这一条路是现实的,是靠自己的努力可以能力所及的,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指望?

在毫无出路的情况下,叶辛还是想到了写作,他对自己说:“不是自小就崇拜作家吗?不是一直想走文学这条路吗?既然命运已经把我逼到这里,那就拼死一试吧!自古华山一条路,只有写作才是自己唯一的出路啊!

叶辛想着想着,他多日来阴霾混沌的天空里闪出了一道缝,一丝希望的微光突然掠过。

犹如在茫茫的大海里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叶辛使尽全身的力气,奋力地抓住文学紧紧不放。他知道文学创作是唯一能救他的东西,这回无论风起云涌的时代风浪多大,前景多么暗无天日,他都要紧握不放,他准备靠文学来爆发力量,挣脱身上捆绑的一切。

一度暗淡了的文学梦想的火焰,又重新燃烧起。叶辛坐起来,摸出纸和笔,又继续写起来……

贵州的冬天十分凄冷,无数个夜晚叶辛都觉得疲倦极了,拿笔的手也冻僵了,他真想到铺着稻草的床上暖暖身子,可是一躺到竹篱笆的床上,听到“吱吱嘎嘎”地发出声来,看到熏得黢黑的帐子,想到重峦叠嶂的大山,他就再爬起来继续写。他心里想,居里夫人在巴黎求学的时候,也是挨冻受饿的,我现在冷是很冷,也不至于冻成冰坨子吧?坚持下去吧!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也,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叶辛用孟子的话来勉励自己,给自己打气。

踏着荆棘,顶着疾风暴雨,独自蹚出一条路径,艰难的程度可想而知。

叶辛在无穷无尽的孤独日子里,日日夜夜发奋努力地拼命写着,他不敢有半点的气馁和松懈,靠一种坚韧不拔的毅力支撑着生活,支撑着他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在艰难中蹒跚地前行……

大雨冲塌了茅草屋

1973年的夏天,“天无三日晴”的贵州山寨里,天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泪眼涟涟地啜泣着,时而大雨滂沱,时而淅淅沥沥,时而阴沉沉的。

雨一天接一天地下,下得昏天黑地的,下得到处是一股子霉味,仿佛人也快要发霉了。

绵绵的雨丝不住地从关不严的破门里飘进来,飘洒在叶辛的心上,屋檐上的雨滴像倒豆子一样“哗啦哗啦”地落下来。

此情此景,使叶辛的心里十分郁闷,孤独与凄凉紧紧地裹住了他。

叶辛呆坐在知青茅草屋里,望着窗外细密的雨帘,远山近野,树林池塘,一切都被朦胧的雨雾笼罩在混沌之中。连绵的雨,模糊了他的视线,也忧伤了他的心。

招工冻结,招生要走后门,明年会是个什么样子?叶辛无法看到自己的前途,觉得未来的一切都在一片混沌之中,希望十分渺茫。

雨中的山寨十分清静寂寞,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叶辛孤独得像旷野里的一根电线杆,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无依无靠。

蜗居在山旮旯里的寨子上,叶辛除了天天去寨外山头古庙里教耕读小学的农村娃娃读书写字,他把所有的空闲时间都利用起来,想着什么,写着什么。

夜晚,狂风夹杂着暴雨和闪电向知青屋袭来,一阵紧似一阵地敲打着茅草屋屋顶,叶辛心里烦躁不安,他辗转反侧好容易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一觉醒来,叶辛隐隐约约听到床头有水声,拧亮电筒一看,突然发现地上明晃晃的都是水,大水已经灌进了知青茅草屋,马上就要漫到床上来。他吓得尖叫起来,随手抓起床头一条裤子,跳窗而逃,往山上跑去。刚跑出十几步,整幢泥屋仿佛是一个历尽岁月沧桑苍老弯腰的老奶奶,再也无法支撑岁月的重负,轰然倒下,茅草屋顶也疲惫地塌了下来,茅草在大水里漂浮着。

叶辛看着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他庆幸正好半夜醒来,没有被砸死在这茅草屋里。

天空雷声隆隆,闪电像火龙一样乱窜。叶辛站在大雨里,成了无家可归的弃儿。

稿子、书籍、粮食……一切都被大水冲走了,墙倒屋塌,整个家眨眼工夫就全没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雨夜里,叶辛哭了起来,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顺着脸颊往下淌。

第二天,天刚微微亮,勤快的会计就起了床,他查看了大雨之后的院子,又打开大门从院坝里走出来,突然发现叶辛浑身湿漉漉地坐在他家大门外的石头上。

看见大队会计走出大门,叶辛把头埋在臂弯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知青茅草屋倒塌了,生产队里让他暂时到一家农民堆柴草的阁楼上住。可总是借住在农民家柴楼上,也不是一个事儿啊!队里只得让叶辛住进废弃的土地庙里。

废弃的土地庙,是寨子中心一座石头砌的房子,房间不大,但是很结实。“文革”之后,这里的土地爷神像就被毁掉了,剩下了一个三面墙的破屋子,既没有门也没有窗子,无论是风是雨都会随意地钻进来。

队长让人将土地庙里堆放的石灰清扫干净,又砌起一面墙,将敞开的一面封了起来,做上了一个简陋的竹篱笆门,门上糊满了牛粪,并做了一个小窗户,对着寨子里的大院坝。

破旧的土地庙,孤零零地坐落在寨子中央晒坝上,连个近邻都没有。叶辛将这间土地庙简单打扫了一下,就将铺盖和生活用具搬进了土地庙里。

一张小书桌、一盏小油灯、一张床和一座破旧的土地庙,组成了叶辛的新家,他又在这里生活了。

这座破旧的土地庙,在叶辛多舛的命运里,又重重地抹上了一笔凄惨和悲哀。

叶辛独自坐在阴冷的土地庙里,远处的山野上,雾霭茫茫,满眼苍凉,一片死寂,一种冷落凄凉的感觉油然而生。

下乡五年就这样过去了,不知何处是归宿,现如今都居无定所了,写作的路如此艰难,何时才能真正从这样的境况中走出来?又何时才能稳稳地立足于社会?自己脚下弯弯曲曲的山路究竟通向何处?他突然犹豫起来,觉得前途渺茫,一切未卜。

叶辛越想越难过,越想越落寞,一颗伤痕累累的心在隐隐作痛。他转念又想,通天的梯子又远又窄,但总有人上去,再难也不能动摇信念,我要写……

在破旧的土地庙里,叶辛又开始了他漫长孤独而艰难的生活和创作。他就着小油灯又拼命地写起来,累了、倦了、懒了,他不敢有半点的懈怠,每当他松劲的时候,就会想起鲁迅先生所说的坚韧、认真、韧长的精神,他把那段“不要自馁,总是干”的语录抄在竹篱笆墙上,每当觉得孤独的时候,他就会想起“自古雄才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每当情绪低落、郁郁寡欢的时候,他就时时鼓励着自己:要坚持,还要更加努力!

意志的坚韧,来自于内心深处的信念,有一颗伟岸的心灵,才能支撑起坚强的身躯,去应对磨难。

多灾多难的命运,赋予了叶辛常人难以企及的品质,那厚积薄发喷涌而出的自信,那屡遭磨难而百折不挠的韧性,那身处逆境而从不气馁的信念,支撑着他在崎岖的文学道路上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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