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话?张墨达
张盼弟回上海的时候,除了多了几件邻里乡亲硬塞的吃食行李,身后还多了个人————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张墨达。
这是他第二次来上海,在张墨达刚记事的时候,随着父母一道来过。他父亲与方连森继母算是远亲,方连森的父亲对亲家的到来很是重视,每天摆出酒席请他们吃喝。当时,他白天随着大人们出去看戏,晚上总是伴着“呼啦呼啦“的麻将声入睡。但凡有人赢了钱,便会差人买回宵夜叫醒他爬起来吃。临走前被方家人领到裁缝那里从上到下做了好几套行头,还去百货公司买了双时髦的新皮鞋。他每每和人说起这段经历都十分得意,并且认定他将来必然也会过上这样的生活。
方连森下班回到家,见张墨达在客堂间的竹躺椅上打瞌睡。
“要么,你带他去剃个头吧。”张盼弟轻轻地推了方连森一把。
“也行,他这样子也实在是邋遢。”方连森衣服脱到一半又重新穿了回去。
“唉,墨达,你醒醒,随我去趟剃头店!”方连森拍着蜷缩成一团的张墨达。
张墨达从剃头店里出来,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闪着金光。方连森让人给他洗了头推了脸,顺带着还吹了个奶油包头。张墨达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打量了好一会儿,觉得自己天生就活成这副模样,之前的自己好像已离得很远很远了。
回去的路上,他看着街上来往的行人,忽然觉察出自己穿得不够体面。方连森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
“墨达,这衣服你拿去试试,你姐夫的,没穿过几次咧。”张盼弟拿出一整套方连森的衣服递给张墨达。
“肯定合适,我和姐夫身形差不多的!”张墨达赶紧伸手接过,生怕迟了对方后悔。
张墨达在上海呆了大半个月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张盼弟暗示了几次,对方都不接话。
一日,张墨达吃了午饭照理缩在竹躺椅上打瞌睡,忽然一阵杂音从楼下窜了上来。他有点恼火,伸了个懒腰从窗边的竹躺椅挪到了靠墙的太师椅上。没想杂音断断续续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于是他便窝起火来,攥紧了拳头想要去看个究竟。
待他走下楼,发现那声响是从尹家传出来的。张墨达虽是农户出身,也算是念过书的,不出一会儿他便收起火气冷静了下来。正要折返身子上楼的档口,底楼前客堂的门被打开了。
“风琴不算新,但我平日里保护得不错,你先凑合着用用。”一个白净的年轻人从尹家走了出来,伴在他身后的是尹家老三尹一安。“留步吧,不用送我,下礼拜我们宋先生家里碰头,再会再会。”
“今天真是麻烦你了,谢谢啊。再会了。”尹一安轻声地道着谢,扶着门框没有要多走半步的意思。
年轻人笑吟吟地朝前走去,待走到大门口又再次回头朝着尹一安招了招手。
尹一安目送着年轻人离开,直到大门彻底关闭,她才转过身慢慢地朝房里走去。
这是张墨达头一回见着尹一安,他呆立在暗搓搓的楼梯间里,望着尹一安的背影,发现她走路的时候步履有点蹒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