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游歌从鹿鸣山回到京城的第十四天了,数日终在府中闷着实是坐不住,到如今她才得以出门,想着领略领略这京都风情,过程不可谓不曲折。
半个月前,游歌接到皇帝赐婚的圣旨。旨上说要她立刻回京待嫁,婚期定在三个月后。这还真真让游歌措手不及,可也因此游歌不得不离开她生活了十几年的鹿鸣山。
本又因着生辰即将到来,想着过了这日子再上路。且鹿鸣山离京都又远了点,尽管下山的路紧赶慢赶,但还是坐了整整八天的马车,着实让游歌好生不舒服,何况本就从小身患有心疾。
就这样,还没到将军府游歌就病了。刚一回府便被迫将养着身体,十几日才有所好转。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骨子里游歌就是个闲不住的主。病刚有起色就忍不住带了个丫鬟兴冲冲地出了门。
如今难得出一趟门,想着换装也是麻烦,不就是出个门嘛,没必要搞的那么复杂,因此游歌也就没有易容,只是作了男子装扮。着一身天青色长衫,上面点缀着几根若隐若现的翠竹,再配也同色的腰带。满头秀发也只是顺便用一条丝带随意束着就出了门。本就清丽不俗的容颜,在看这一身装扮,端的是一个惹人喜爱的风流俏公子。
如此人物,走到哪都会是焦点,所以刚刚那食客愿意同她唠叨那么多。此刻她们这一桌就收到来自各方不明意味的眼神。游歌倒是淡定如常,认认真真的吃着碗里的馄钝,完全不受这些个人的影响。丫鬟诗情可能从来没有伺候过这样不拘于礼数的主子,一直在旁局促的站着,比起游歌着个主子,显得特别不自在。
游歌看着明显不太自在的诗情,心里打趣道:这小丫头也可真是拘于礼数,不过谁让她运气不好被打发来伺候她呢。可惜啊她没有与她们深入交流的打算,不然可有得调教了,因为这种情况绝对不会只发生这一次,她得好好适应眼下这种情景才是。
凉棚虽然平时偶尔也会来一两个身份比较尊贵的客人,但向今天格外特别的还是头次。
这样墨瑾瑜一走进凉棚,本来还挺清净的凉棚瞬间就沸腾起来。卖馄钝的老伯更是笑的合不拢嘴,谁让墨瑾瑜一来,让他原本还萧条的生意变的一派繁荣呢!看看那些含羞带怯的妙年姑娘们一个个面带桃花,想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路人甲:“咦!快看,快看,那是谁?怎生的这般好看!”
路人乙一脸嫌弃:“这你都不晓得,那乃是当朝丞相之子,天下第一公子,墨瑾瑜是也。”
“那就是天下第一公子?果然配的起这名号,瞧瞧这周身气度,啧啧…”
“可不就是瑾公子。”
卖馄钝老伯忙上前点头哈腰,热情招待道:“瑾公子,你看你怎么屈尊到我这小小凉棚来了,来来来,快请坐。你看你是要青菜馅的,还是…”
墨瑾瑜不动声色的暗吸了一口气,堪堪压下内心的激荡,将目光不动声色的从游歌身上移开,拂了拂衣袖道:“跟那位公子的一样就行。”抬手指了指游歌所在的方向,声音如山间的清泉干净、冷冽。
墨瑾瑜从走进凉棚,就看到了正埋头吃的极其欢快的游歌。准确点说是他是看到了游歌才走进凉棚。虽然早就知道她回京了,但亲眼看到,墨瑾瑜还是忍不住微微湿了眼眶。眸光就像长了根一样盯着那小人儿,突然感到无比庆幸她还在。
游歌完全没有受到外界的影响,她正在为又发现一生活技能高兴呢。想这老伯的馄钝还不如她自己做的,再加上刚刚听到的那番话,她几乎能预感到她的婚事不会那么顺利。想着如果哪天她混不下去了就来摆个馄钝摊也是能养活自,就忍不住在心里小小得意一下。
直到桌上投下一片阴影,她才感觉不对,忍不住好奇抬起头看了一眼。一眼万年,游歌直到很多年才明白。在那个阳光有点刺眼的午后,那个叫墨瑾瑜的人就让她动了心,也伤了情。
游歌将手掌放在额前,挡住有些刺眼的阳光,待调整好眼睛再望向那人时,发现他不请而入,已经拂袖坐在了她对面。
盯着坐在她面前清贵优雅的陌生男子,游歌不由在心里诽腹道:都道江南的山水最是养人,没想到这漠北的京城也能孕育出这样一位谪仙似的人物!
此时邻座的一个小女孩突然从坐着的凳子上跳了下来,在她母亲的疑惑中跑到墨瑾瑜身旁,睁着那双清澈如碧的眼睛,对墨瑾瑜赞叹道:“大哥哥,你真好看!”声音清清脆脆,极是好听。
众人静默。墨瑾瑜是谁?天下第一才子,文人学士争相学习的表率。人们会用惊才绝艳、学富满车、年轻有为等词来形容他,更有人用“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诗句来表达对他的赞美,却不会这么直白的单以容貌来表达对墨瑾瑜的看法。
自古以来,好男儿志在四方,均以才华论成就,好看的容颜只不过是为他们精彩的人生锦上添花罢了。虽说童言无忌,小女孩这话对一个男子来说却是大大失了妥当。何况这个人还是那清贵无双的天下第一才子!
“芯儿,不得无礼!还不快向瑾公子道歉!”女孩的母亲在女孩说出那句话时就赶紧出声喝斥女孩,之后有些紧张的盯着墨瑾瑜,生怕那孩子惹怒了他。
确实,在墨瑾瑜身后伺候的小斯墨奇,是真真为小姑娘捏了把汗,心想公子最是讨厌人说他好看之类的词。虽说以前也有人说过,公子最多不快,也没将那人怎么样。但自从两年前,公子从江成回来,就见不得人说这三个字。
记得上次苏公子好不容易哄的公子答应他请一次客,那苏公子也是个两天不找不自在就浑身不舒服的主,于是他嘴欠道:“墨瑾瑜,你这张长的比女人还好看的脸,为什么不多出去露露啊,那得引起多少女子为你非君不嫁。”说完还不怀好意的笑了笑。
就那一顿茶,苏公子不但没能敲公子一笔,反而被公子坑去了一万两白银。从此后苏公子每对公子说话,都要小心的避开“长的好看”和“比女人还好看”之类的敏感词汇。
出乎墨奇意料的是,墨瑾瑜不仅没生气,还弯了弯嘴角,似乎笑了一下。一向不愿搭理外人的墨瑾瑜竟还对小女孩温声道:“不碍事。”
就像冻结的湖面冰雪融化,凉棚里的气氛因为墨瑾瑜这句话又才活跃起来,客人们谈论的声音虽然依然不大,却放松了很多。卖馄钝的老伯扯了扯有些紧绷的脸皮,又投入忙碌中招待来来往往的客人。
女孩的母亲轻轻松了口气,谢过墨瑾瑜之后,就拉着因为母亲的喝斥而不太高兴的的小姑娘回到了原来的座位上。
不知是游歌缺心眼,还是真的无所谓。好像完全没有感受到刚刚凉棚里那一瞬间的变化一样,也不晓得这位就是刚刚她与那食客讨论中的男主人公,她的未婚夫墨瑾瑜。自墨瑾瑜坐下就撑着腮帮子观察着墨瑾瑜的一举一动,心里甚是觉得赏心悦目,下意识就附和道:“是呢,真好看!”
有了刚刚女孩的先例,加上游歌这句话声音本就不大,倒没有引起什么轰动。
只是站在墨瑾瑜身后的墨奇却听的一清二楚,心里有些暗沉:“公子不跟小孩子计较也就罢,怎的这厮也忒不识时务。”可墨奇再看自家公子时,发现他家公子似乎又勾了勾嘴角,这次连眼里好像都带着笑意。他抬头看看天,想确认一下今天的太阳是不是从东方出来的?为何今日的公子如此不同?
还不待墨奇弄明白,他家公子就被人给调戏了!!!
只见那坐在他家公子对面的男子饶有兴致的开口道:“公子生的这般好颜色,怎的独自一人,岂不危险?区区在下不才会些拳脚功夫,不如公子跟了我,也好保个平安顺遂。”
游歌完全不理会丫鬟诗情给她使的眼色,及站在墨瑾瑜身后脸色极其难看的墨奇继续道:“你看我长的也不差,你也不亏不是?”说完游歌就睁着双大大的眼睛,期待的望着对方。如若忽略掉她吐的话的内容,倒是没几人能忍心拒绝这样一个美人。
墨瑾瑜慢条斯理的用勺子舀了个馄钝轻轻吹了口气,顿了一下又将馄钝放回碗里,抬头望向游歌。有那么一瞬间游歌好像在他那双幽深的眼眸里看到了万千情绪在翻涌,待她要仔细辨认时却什么也没有看到,这不经让游歌想到了大海平静表面下的汹涌波涛。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当游歌认识到眼前人,并不像表面上那么温和时,就准备撤离。
奈何终日打雁今日反被雁逐,只见那人放下手中的勺子用绢帕擦了擦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表情平静的仿佛刚刚游歌说的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而是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样平常,他盯着游歌认真看了会儿,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慢慢开口起唇:“公子既然如此热情,诚心邀请,在下岂有不从之理。敢问公子是哪家府上,好让在下回去收拾收拾,随后来府上寻求公子庇护。”
游歌:“…”
见游歌没有回答,墨瑾瑜轻轻从鼻腔发出一个音:“嗯…?”
一个“嗯”字被墨瑾瑜说的千回百转,游歌只好随便胡诌一个“丞相府”就落荒而逃,隐隐还能听见,身后那人发出的低沉性感的笑声。
游歌想她果然落后了,没想到京都居然这么开放。连男子被男子调戏都不见奇怪,竟还…
望着那流入人海的人儿,墨瑾瑜脸上洋溢着微微笑意,在心里默默念道:“回来了呢,小歌!”
直到在人群里再也寻不到那抹身影,才带着墨奇翩然离去,完全不理会身后目瞪口呆的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