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玫红色的卷积云浪漫而炽热,或密或疏弥漫了整片天空,蔓延至遥远西山,金黄的余晖处。
余晖还不甘示弱,欲要争奇斗艳地继续往上爬,却反而映衬得低处的玫瑰云明艳到不可方物。
所以说,一切命定,没落的余晖怎么比得上初生而备受宠爱的玫瑰云!她同钟楚然亦是这个道理。
望着落地窗前背光而立的男人,他的眉目尚还清晰分明,英俊深邃却狠厉非常。钟意看着,心头越来越凉。
他终于使她心寒,她也终于肯定,她不爱他了。
自从几分钟前,他不信她,说,她该死,他要亲手解决了她,再拔枪对准她,她的心就已经拔凉拔凉。
而此时,他依然拿枪指着她,距离很远,他的手在颤抖着,可在场该是没有人会质疑他的精准度。钟意竟有心思纳闷,他在顾忌,纠结些什么,明明他明耀天不怕地不怕,也不喜欢她啊?
真磨叽!
钟意主动上前,走近他,一步,两步,直至左胸抵上伤口。手枪冰冷沁人,钟意同他皆是一震。抬眼看着他仍然怔愣的神色,钟意漂亮笑开。抬手,覆上他的,用力。
碰――
看,多简单,多迅速。可是,她真疼啊。
“啊――”她禁不住痛呼出声,喉咙有股极想咳嗽的欲望,愈来愈盛,她忍不住了,只能害怕地咳出来。
血,暗红色的血,从她嘴里不停溢出来,从下巴尖滴落,断断续续滴到雪白的羊绒毯上。也果真,咳嗽牵动五脏六腑,都在剧烈地疼痛着。
好痛啊!喜欢上明耀好痛。
如果有轮回,生生世世,她再也不肯喜欢上了他!
“对,以后……生生世世……我不要喜欢你……”断断续续,痛苦不堪,她终于说完,终于把什么都放下,顺从地任黑暗将她尽数侵蚀……
她怎么好像看到,那人震惊的眼里有泪意滴落……
“小小姐,”记忆里熟悉的老者毕恭毕敬,到她面前鞠了一躬,“该用餐了。”
钟意木讷地看向他,良久,终于回神。
机械般转动脑袋,打量周遭熟悉的人和事,直至看到自己身上那件张扬漂亮的粉红蓬蓬裙,她惊愕非常,终于欣喜若狂。
难以置信,她重生了。双眼徒然变得清明,她抬首问老者:“方爷爷,今年我几岁?”
沉着的老者闻言,实在难以自已一脸愕然,还是回答她:“小小姐今年六岁半。”
钟意笑颜终于肆意绽开,对着面前人张开双手:“方爷爷,抱!”
方管事惊诧万分,却是喜不自胜,抱起他们钟家的小宝贝。这可是他们钟家自小性情乖张,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小公主啊,方管事真不愿承认,他从没抱过她,因为她从来不让他亲近。
素来沉着冷然的方管事罕见地,眼角笑出了许多道褶皱。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钟意侧脸紧紧贴着方爷爷的,眼底潮湿泛滥成灾。
一切又是触手可得了,妈妈,姐姐,周小晨,方爷爷,明爷爷,还有,明昳,我回来了。
这次,能够抓紧的,我都不会放了。
十二点,整,钟摆敲。
钟意睡得香甜,连嘴角都幸福地扬起,却被哭唧唧的女孩推醒。
小小姐,您醒醒,小小姐,您醒醒。夫人辞世了。
宁静的夜空突然被一道惊雷劈开,钟意霎时睁眼,睡意全无,呼吸都静止。默默望向一旁可爱的小猫咪电子钟。
二零零三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子时。
妈妈于最冷的冬至,异国他乡,溘然长逝。
眼泪刷地,喷涌而出,汨汨流淌,成了湍急的两道河。钟意竟还有心思自怨自艾,她怎么都没想起过,重生的第二天,便是妈妈去世的日子。
逃不掉啊,有些东西,还是逃不掉。钟意清楚自己根本不够格怨天怨地,可她还是禁不住委屈地哭出声。
哇――小钟意嚎啕大哭。
小小姐,小小姐!
六岁的钟意很能哭,但这般不停歇,愈演愈烈,声嘶力竭的哭声,排山倒海般的泪意,面前的女佣看得更是心惊胆战。
终于,在她惊恐的目光中,钟意哭声渐弱,却是眼皮合上,她晕了过去。
醒来,明媚阳光盛到晃眼,钟意瞧瞧床头的钟,已是午后时分。
穿着毛茸茸的小熊拖鞋下了床,脚步还是绵软无力,缓缓走到门边,轻轻拧开把手,门外喧哗一片。
钟意被突如其来的大嗓门惊吓得,本能往里缩缩脑袋,却还是很坚定地,继续迈动脚步。
“钟家家大业大,总之不可一日无主!”
钟家早已去世的老太爷有过俩任妻子,许多小老婆,却只有两个儿子。
大儿子是第二任太太所生,便是钟意的父亲,名正言顺却因惨遭车祸而英年早逝的钟家家主。而二儿子是钟老爷子的某位小老婆所生,认祖归宗还不过十余年。
便是此时出声,心怀不轨的钟剑遥。
钟意看到记忆里素来端庄优雅的家姐,此时面色苍白,身姿却依旧笔挺。
十五岁的女孩子站在一群或幸灾乐祸,或仗势欺人,或落井下石,却皆不怀好意的钟家长辈面前,檀口微张,一字一顿道:“从今以后,我就是钟家的主。”
在场所有人,包括早有准备的方管事同钟意都为之一震。适才经历丧母之痛,年纪尚小的女孩嗓音却清亮十分,短短的话语,却字字透着坚定。
“年纪轻轻,女儿家家,话说得也太满!”钟剑遥率先驳斥出声,“就冲这点,我就不会认了你!”
“二叔,你要有自知之明!我敬你是爷爷的儿子,喊你一二叔,可你到底是个私生子,你这话,可比我还说得满!”
十五岁的家姐戾气还未收敛干净,惹急了,她都可能伶牙俐齿地骂那人一顿。
“你……”钟剑遥果真被羞得面赤耳红,就快要恼羞成怒。
“都在呢!”熟悉的嗓音,惯常带着点老神在在的笑意。
“常爷爷!”钟意激动万分,率先唤出声。又迫不及待看向身后,果然,纤瘦欣长的少年乖巧懂事地垂首而立。
众人不约而同朝门口望去,惊诧十分,明老爷子的心腹常宣珂怎么来了?
“不请自来,实在对不住,”常宣珂说着,脸上却并无一点儿歉意,“不过我此番过来也是万不得已了。”
大堂内顷刻间鸦雀无声,常宣珂继续道:“钟夫人早前同明老爷有过约定,将其一女儿同明家少爷明耀结亲,钟家同明家从此便成一家人。为表诚意,明家会适时出资,并派人辅佐钟家的小家主治理钟家,直至小家主长大成人。”
“我不同意!”钟剑遥再次出声反驳,其余人也随即附和出声。
稀里糊涂听了一通,钟家长辈们可算抓住重点了,明家人将会出手巩固钟家姐妹的家主地位。明家势力极盛,如若主动出手,那他们不是毫无还手之力,家主之位不就一点指望也无?
可常宣珂却径自无视了他们,问向钟楚然同徐徐走向前的钟意:“你们同意吗?”
“同意。”钟意一如前世那般率先出声,钟楚然踌躇半晌,终于也点点头。
“那好,你们俩谁进明家?”常宣珂单刀直入。
钟意这次却未像前世那般想也不想地说自己,而是看向姐姐:“你走,还是我走?”
钟楚然又是一阵踟蹰,才坚定道:“你走,我守。”
“别后悔,再想想!”钟意眼里有不符年龄的认真,令钟楚然徒然愕然。
不由自主再想想,才艰难道:“不后悔,就这样。”
钟意默然,垂首,眼里有恼意浮现。
出其不意地,钟剑遥再出声:“不行,我可不答应钟家小姐年纪轻轻就被拿去做童养媳!再说,钟家的事,怎能容不相干人等瞎掺和!”话语尖酸刻薄。
常宣珂这才转首看向钟剑遥,素来言笑晏晏的老者面色徒然一沉,笑意毫不顾忌地消失殆尽。
“你谁?”常宣珂问道。
钟剑遥刚刚经历过钟楚然的羞辱,还心有余悸,但还是理直气壮回应道:“钟家的二先生,钟剑遥!”
话语声掷地有声,却换来常宣珂一声轻蔑的讥笑:“钟家那个卑贱的私生子吗?我们明家人不同私生子作交代!”
钟剑遥面容再也无血色,也终于无言以对。
一切都安排妥当,闲杂人等皆不敢再出声驳斥。
一来是不想同钟剑遥一般落得自讨苦吃,还没讨着什么好果的下场;二来这常宣珂气场可真强,明明一副含笑的模样,却不让人觉得和颜瑞色,反倒不寒而栗。
钟意想,女孩子还是要矜持点,想让明昳抱她也还是要走个程序的。
所以还同前世一样,她张开双臂,看向常宣珂:“常爷爷,抱我走吧。”
果不其然,常宣珂的笑颜上浮现了点暖意:“丫头,我今年都七十啦,抱你不把老命折腾掉,也得把骨头整散了啊。”
“哼,我不胖!”她佯嗔道。
“我知道,要不,你看看爷爷身后的人,让他们抱行不行?”常宣珂说着,退到一边。
漂亮少年同几位较年长的英俊青年让人一览无余。钟意的心里有悸动在雀跃。
明昳呀,好久不见。
她依照记忆里那般,下巴高傲地扬起,抬手指向俊美男性中仍然最耀眼的他,笑也不笑道:“长得可真好看,就你来抱我吧。”
安静沉着的少年面色罕有地惊愕,染上迷人绯红。他还是反应快的,即使怔愣也不忘依照指令把那小小一团抱进怀里。
明昳不动声色地再垂首,面色上的愕然更盛――这是生平头一回,他同母亲以外的女性这般亲近。虽然还是个小娃娃,但是他怎么回事?
女孩身上散发着玫瑰沐浴乳的清香,淡淡的,甜甜的,让人闻了像吃了糖一般甜蜜欢欣。
明昳不由自主多嗅几下,呼吸也加深――他好像喜欢这个小女孩了,不然他怎么会这么紧张,还,这么开心。
钟意小脸埋进他的颈窝,终于忍不住无声同他哭诉起来。
阿昳,我妈妈死了呢,心好痛!
我也好不容易回来了,终于见到你了。
泪水默默流出,经她同他相贴的肌肤,倘进他的衬衫领口。男孩似乎被灼热的湿意烫到,钟意能感觉到他瑟缩了下。
然而他没有推开她,反倒似乎察觉她的痛苦,更紧地抱住怀里的人。
上了车,常宣珂一行人都惊讶钟家小公主竟这么喜欢只有一面之缘的明昳吗,上了车也不肯从明昳身上下来。
常宣珂心下戚戚,老爷子让明昳跟着他,他们都心照不宣呢,是为了增长明昳的见识的。要让老爷子知晓明昳因他的话而做了许久的苦力,免不得自己老大年纪还要被狠狠训一顿的。
“二少爷,我来抱吧。”这小公主性情极乖张,非得要人抱,又只亲他同明昳,所以常宣珂只能忍痛凌虐自己这把老骨头了。
“不用。”明昳淡淡回绝他,“您工作挺忙,继续看文件吧。”
“那好。”有了二少爷的话作挡箭牌,明老爷子该不会怎么责备他了。常宣珂这才肯全神贯注审阅文件来。
明家别墅位于市区,而钟家的在距离很远的远郊。
路途遥远,钟意安安静静窝在男孩怀里,闻着干净好闻的皂角香,心里一点点放松,变好,然后,昏昏欲睡。
当明昳抱着睡得香甜还流口水的小奶娃娃下车时,哭笑不得。他也惊奇地发现,洁癖这个东西,竟然也搞双标的。
因为,素来洁癖严重的他,竟还不愿松手让佣人将她抱了去。而是亲自把她抱进了事先备好的房间,将她放到漂亮的公主床。
转身见到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女走过来,他并不意外。听常管事说过,钟意有一个自小照顾她,感情很好的姐姐会同她一道进明家,看来就是面前人了。
明昳礼貌地对着她鞠了一躬,便默默离开。身后的少女悄悄转首看他,明家的二少爷竟生得比女儿家还标致,而且还那么知礼。
少女心里有悸动闪过,那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在对优秀的同龄男孩怦然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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