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姑娘向来不是个喜欢纠结于过去的人,可我最近总是在反思自己处置老何的方式究竟对不对?谢安那句“我信你”的分量实在是有些重。我很清楚地知道,他信的实际是从前的刘氏,而不是现在的我。刘氏是个世家大户的小姐,从小看惯了宅门里的那些个蝇营狗苟,早就学会了一套成熟的治家之法。她生来就是要给人家做夫人的。而我,一个没心没肺的二十一世纪普通女子,最多算是经历过办公室里的小争小斗,拼尽全力也不过混个“明哲保身”而已。谢家牵扯到的利益纠葛绝非我这个普通的小脑袋能想明白的。我就是想做好,都难。
饭桌上,我心不在焉的扒着饭,直到谢安问我:“夫人在想什么?”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
我看他心情不错,挣扎了半天,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倘若,我是说倘若,有一件事情,从前我的确能处理好,现在我却没能处理好,你会怎么样?”
谢安凑近我低声问:“夫人……又闯祸了?”
他这个“又”字说的实在别致,就好像我是个成天闯祸的惹祸精一样。我很不开心,但也没空和他计较。
我连连摆手,坚决否认:“没有,没有!我只是说倘若,倘若……”
谢安轻轻“哦”了一声,若无其事地给谢瑶夹了一筷子菜。
我想了想,终于鼓起勇气又问他:“倘若,我还是说倘若,倘若你发觉我做的不如从前好,你会怎么样?”
“做什么?”谢安反问道。
“就是……就是……打理家里的事情,就是你说的那些内堂的事情。假如我做不来了,做不好了,怎么办?”
谢安没有立刻回答我,倒是先喝了几口碗里的汤。我总觉得他这个举动,有拖延时间之嫌,所以立刻揪住他的衣袖催了一下:“嗯?”
“我信你,是因为现在,不是从前。老何的事情,你处理得很好。”
我倒吸一口凉气,心道:老公太精明,果然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既然谢安都说我“处理得很好”,我当然也就乐得放下了这件事情。这件事情过去之后的几天,谢安请了支道林来论道。我很想见一见支道林,一来我想向他道谢,二来我想问问他能让我“回去”的方法,既然他能看出我是穿越而来的,说不准就神到知道回去的方法呢。
我估摸着支道林离开的时间,专门去他必经的花园里等他。
之前我因害怕自己的身份被谢安知道,被活活地吓出了一场大病。谢安说请了支道林来为我诊断病因,支道林对他我被恶鬼缠上了。谢安告诉我这件事情的时候,我曾一度认为支道林也不过是个“欺世盗名”之辈。后来,我越想越觉得他其实是为了帮我掩饰病因才打了诳语。这么大的恩情,不当面谢他,我良心上过不去。
等了一会儿,我便看见支道林从书房方向而来。我迎了上去。我们双方见礼之后,我试探道:“上回我病了,多亏了支公祛除了缠我的恶鬼,否则我恐怕活不到今日。”
支道林的表情很茫然,就好像我说的是外语一样:“谢夫人许是记错了,我从不曾为人祛除过恶鬼,我也不会。”
这下换成我茫然了。我追问:“安郎确实是这么同我说的。我想他必不会诳我。或许是支公忘记了?”
支道林思忖了片刻,又问我:“谢夫人是何时病的?”
“上个月。”
“上个月我受王命在建康开坛讲法,如何能出现在东山?”
我的脑袋开始飞速运转,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结论,那就是谢安骗了我!前一秒我还说他“必不会骗我”,后一秒就被打脸了?!我又恼又气又想不通他究竟为什么要这样骗我。
支道林见我失神呆立,问道:“谢夫人可还有别的事情?”
我回过神,突然想到自己还有一件最最要紧的事情要问他,这件事情如果成了,我就再也不用去为谢安骗我的原因而犯愁了。
“支公既知道我并非‘这里’的人,应该有能让我‘回去’的方法?”
支道林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就想在看一只受了伤的小狗一样。这种眼神让我很不舒服,就好像在提醒我,我究竟有多可怜一样。
“你可见过花?可见过月?花落成泥,故而养护出新花。月亏至玄,故而生出满月。生死相伴,周而复始。”
我听的云里雾里,却从他的表情里猜出了个大概:“您的意思是,让我去‘死’?”
支道林平静地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控制自己脸上的表情,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何种情绪。我想,死应该也不是一件特别难的事情,可万一我真的去“找死”而又没能回去的话,那我这条小命可不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我的反应显然在支道林的意料之中。他向我作了个揖,便默默地离开了。
“死了就能回去……”就在我将这句话在心里用不同的情绪默念到第十遍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唤我。
“夫人,老爷请您去一趟。”
来唤我的人是谢安的小厮引泉。
我立刻警醒过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引泉低着头,小心地回复:“老爷让我来这里瞧瞧,说若是夫人在便请过去,若是不在便罢了。我一来,您果真就在呢。”
我顺着引泉这话细细地反推这整件事情的逻辑,然后就得到了一个惊人的结论——这一切都是谢安设好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