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得弹了起来,十分警惕地盯着他看很久。他用一首名叫《燕燕》的诗给我取字?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他难道是在暗示我他都知道了?又或者他开始怀疑了,用这个来试探我?我说他怎么好好的要给我取字呢?我的反应是不是大了些?我现在该怎么办?如果被他发现我是个“怪物”,他会不会真的烧了我?本姑娘还有好大一堆青春年华没有祸祸呢,怎么能就此扑街?
“被活活烧死”这件事情其实一直是我心里的一根刺。最近这段日子虽然看似过得安稳,但这根刺还是会时不时地会冒出头来扎一扎。我平时嘻嘻哈哈地假装自己忘了这件事情,不过是粉饰太平罢了。
谢安似乎没有料到我会有这样大的反应,不解地问:“怎么了?”
我慌慌张张地回了一句“我累了”,然后逃也似的夺门而去。一路上我都在安慰自己:或许谢安并没发现,是我自己过分敏感,于是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罢了。
我飞奔回到东廊,还没来得及平复心情,紧接着就又被檀香的一句话震掉一魂。她说:“前些时候老爷派人送了一些桂花糕来。夫人,您的口味真的变了许多。”
我被唬得一颗心简直就要跳出来了,脑海中立刻涌出许许多多从前来不及细想的事情来。我将这些事情仔仔细细地挨个儿反复品味,企图从中找出些蛛丝马迹来证明自己的判断。
我抓住檀香的衣袖,急问:“我口味变了这件事,安郎可曾提过?”
檀香被我的举动吓到,战战兢兢地说:“夫人,您怎么了?”
我冲她吼道:“快想!快说!”
“老爷应该知道的吧。您上回不是当着他的面吃了许多吗?老爷自己不喜欢吃,只有瑶少爷喜欢,所以以前府里进得不多。但是老爷之前养的那只燕子也喜欢,它还活着的那段时间,府里就一直有采买。后来那只燕子死了,府里就只买瑶少爷的,谁知道老爷今日又送来这么许多。”檀香的声音是颤抖的。
我控制不住地全身发抖。檀香恐怕觉得我中了邪,小心翼翼地问我到底怎么了。我已经没有心情再去管她如何看我,发了疯似的又问:“那你知不知道我有没有取字吗?”
檀香点了点头,肯定地说:“有的呀,夫人开蒙那年先生给取的,叫昭固。怎么夫人您自己又忘记了?”
“那老爷知不知道我有字?!”
檀香皱着眉道:“夫人,您到底怎么了?您和老爷成亲前都问了名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感觉一记天雷直劈我面门而来,轰隆隆地一声,震的我都与世隔绝了,檀香之后又说了些什么我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原来谢安早就有所察觉,他一直都在试探我!许多往日看不懂的事情,此刻都有了答案。桂花糕,梅花钗书签,鸾鸟的短书,还有我因偷听被发现而逃走时,他谎称我是只玄鸟。玄鸟不正是燕子吗?!我是真的傻啊!他的试探如此明显,我居然到今天才发现!我甚至还可笑地以为自己那些蹩脚的谎话骗过了他!我当真忘了他是谁了。他是谢安,长着一颗七窍玲珑心的谢太傅。他斗败的人,哪一个不比我精明百倍?我算什么?我居然还曾一度为自己所谓的“小聪明”沾沾自喜!殊不知在他看来早已漏洞百出。
他今日提出《燕燕》这首诗,恐怕是在向我摊牌吧。他摊牌了,是说明他已经决定要如何处置我吗?他会对我做什么?他真的会把我绑起来活活烧死吗?或许,他会看在我尽心尽力地照顾谢瑶和谢琰的份上饶我一命,只将我赶出去便算了?又或者他与我多少有了些情分。他可以接受我继续生活在他身边?可是,即便是在那个叫做《白蛇传》的故事里,许宣与白蛇是那样的夫妻情深。当许宣知道了白蛇的真正身份之后,还不是跑去了法海那里。当他口口声声地向法海控诉白蛇是如何用尽心机地骗了他的时候,他心里哪里还存着半点往日的情分?人性向来最不堪,最薄凉,任何感情在恐惧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更何况,我同谢安之间的情分,不过是他对我笑过几次。这点情分绝对不够用来让他接受一只来路不明的“怪物”。
之后一连几日我都反复做着同一个梦。梦里,在一处僻静的山坳之中,山岚四起。名僧支遁与我面对面而立。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支道林颔首念道。
我狐疑不解,于是问他:“听着是一段佛语。不知是何深意?”
支道林仍然不看我,半眯着眼睛又道:“你的来处是一个广厦林立,铁马飞驰,人们对着镜子可以说话的地方,是也不是?”
我暗自思忖:广厦林立,难道是指高楼大厦?铁马飞驰,难道说的是汽车?对着镜子可以说话,镜子难道指的是手机?分析罢了,我大惊失色,心虚地说:“大师为何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我听不懂。”
支道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终于抬眼看我,道:“你莫要怕我。我将你叫来这偏僻之地,便是不想与他们知道。我修了几百个轮回,才修得这上看三世,下看三世的一双眼睛。你有此一遭皆因前世种下的因缘。想你当初来时,必是惊惧万分的。”
我倒是听说过出家人修个几百世之后确实能修出一副天眼。支道林说他能看到我的前后三世,难道他开了天眼?奈何本姑娘受了十几年的唯物主义教育,虽一朝穿越,开始怀疑人生,但仍有虫洞等科学理论苦苦支撑着支离破碎的三观,不至于走向封建迷信的极端。
我半信半疑地问他:“既然如此,大师可知我如何能再回去?”
支道林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了一番十分深奥的话:“要知来处即是归处,归处和又何尝不是眼前处。若有人要留你,便是缘起,若你执意要离开,便是缘灭。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不可强求。”支道林一边念着箴言,一边踏上了一片云头,飘然而去。
梦里的这件事情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就在那日兰亭集会之后,当然除了支道林最后并没有腾云而走而是颇有些狼狈地爬上山坡之外。
我从梦中惊醒,又是一身冷汗。寒气从窗外透进屋里,圆圆的月亮发出幽暗的蓝光。我望着圆月出神,不知此刻父母所见的月亮是否与我眼前的这个是同一个。我想:我一定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