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朝阳给翠绿的山峰镶上了一道金边,山中一片寂静,只偶尔听得一两声鸟鸣。
江流儿站在寺门前,背上背着个灰黄色布包,里面装着几套衣物,戒贪和众师兄弟给他准备的干粮,路上花销的银钱,和最重要的——师父写给通天学院的一封信,师父说只要到了通天学院,将信给掌门看了,想要入院学习修行,应当不是难事。
师父和戒贪师兄站在门口。因为寺中的人,也常有回家的时候,而且江流儿知道师父并未将自己此行目的告知各位师兄弟,所以并没有太多的人来参与这场送别。
“师弟,自己路上多加小心啊。不过这世道太平,倒也没什么事,别人看你是个和尚,应该也不会为难你。就算真的遇到劫匪强盗,将钱财给他们便是,莫要贪这点钱财,却丢了性命。实在不行,就将干粮也给他们吃了,师兄的手艺你放心,他们吃了这干粮,保不齐放你一条生路。要是还不行,那……那……”戒贪看江流儿十几岁少年模样,脑海里不断的上演着他在路上遇险的情景,一个劲儿的嘱咐江流儿,却没想到越说越玄乎,自己也不知道还要不要往下说,只好扭过头去看着师父。
渡己笑笑,伸出手拍了拍戒贪的肩膀,说道:“这下山去,就是足下村,那村子你们随我去过,哪有什么坏人?再往前走,可到青山镇,那条路上我也未曾听闻有什么劫匪强盗,到了青山镇,要去哪里便十分方便了,戒贪不用担心。不过江流儿,师兄也是担心你的安危,你且小心一些。”
“是。”江流儿应道。
“师父说的在理。师弟,那师兄就去准备早饭了。你若见到了你的亲戚,便早些回来吧。”戒贪说完,转身进了庙门。
庙门外只剩下师徒二人。
渡己看着眼前这个有些瘦弱的孩子,心中不免感叹果然时间如水。当初自己在河边捡到这孩子,将还在襁褓中的他带回寺中,和寺中众僧一起,将他养大。从一个只会哇哇大哭的小婴孩,到学会走路,将自己房内的经书翻得到处都是,再到懂得读书识字,自己教导他诵念经文,最后长成如今这个样子,好似弹指一挥间!不过江流儿虽在寺中长大,却生性活泼,机灵过人,讨人喜欢。不过他无父无母,平日里有僧众回家,他眼中羡慕的光芒,大家都看的到,所以寺中众人对他可谓是关爱有加。这次听闻他要离寺去探亲,大家都为他高兴。
渡己走到江流儿面前,双手放在他的肩上,仔仔细细的把江流儿看了一遍。渡己没有想到,自己曾经许下的誓言,竟在这个孩子身上打破了。二十年,他已经二十年没有再过问过修道一途的事,可是那天发现江流儿已经修成道体的时候,给江流儿讲述修道起源的时候,他心中的那股炙热,又再次燃了起来。他不愿意看一个刚刚踏入修道一途的人,埋没在这里,或者说,他想要推他一把!
“去吧。时候不早了,再耽搁些,到青山镇就晚了。”
“师父……”江流儿看着眼前须发皆白的渡己,心中同样是久久不能平静。江流儿在寺中生活了十余年,天天都能见到师父,可是如今离别之时,才发现自己许久未好好看过师父了。他什么时候头发胡子全都变得白花花的了?脸上好似又加了好几道皱纹,特别是眼角的皱纹,更是清晰可见,刚才放在自己肩上的手,也那么的枯瘦。
江流儿后退一步,慢慢的跪了下去,重重的给渡己磕了三个头,再抬起头来时,他已经泪流满面了。
“师父,等我学成归来,我一定……”江流儿哭哭啼啼的说着话,却不知道自己如果学成归来,能干点什么。
“江流儿,你只要记住,此去修道,切不要忘了你到底是为何去的。”渡己说完,转身走入庙门,将门‘砰’的一声合上了。
江流儿看着合上的庙门,擦了擦眼泪,他走过去摸了摸两边的石塑神像,口中喃喃的道:“你们要好好守着这里。”又伸手摸了摸庙门,毅然转身,朝着下山的路走去。
江流儿走后,只听庙门后面传来一声阿弥陀佛。
江流儿行至足下村,正巧遇上有村民驾着牛车要去青山镇,村民一看他和尚打扮,多半便是山上庙里的人,一番打听,果然是庙中小师傅。江流儿正想从包里掏出钱财给他,村民却急忙摆手。平时主持渡己大师经常为村民们看病开药,寺中僧人也常帮助村民做农活之类,全都分文不取。这村民哪里还能要小师傅的钱,只怕江流儿坐不惯他的牛车,又给江流儿找来了一块草垫。
这牛是一头老牛,走得很慢,行至下午,方才到了青山镇。
江流儿第一次来到镇上,眼前的景象他还是第一次见。一道城墙横在眼前,城墙上站着一排威风凛凛的士兵,手持长枪,威严不可侵犯。下方是一道宽阔的城门,有四个卫兵站在两旁。
村民驾着牛车驶进城去,江流儿谢过他,与他分别。
此时已是下午,街上的人不算多。江流儿站在路中间,眼前的长街一眼望不到头。两边楼房林立,各式商店隔街相望,街边还有许多摆摊的小贩,大多已在收拾,有的还时不时吆喝两声。
江流儿想走,却不知道该去哪里,好在这时候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虽然初来乍到,但是这时候跟着鼻子走,总是没有错的。街上的小摊收的差不多了,江流儿只好一边走,一边努力地吸收四周的气味。最后,他在一家名叫亦乐居的酒楼前停了下来。
江流儿伸头往里面看看,发现有好几桌食客正在吃东西。
“哪里来的和尚,别站在门口妨碍我们生意!”突然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江流儿吓了一跳,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容貌颇有些猥琐的男子,此刻正一脸嫌弃的看着自己。
“阿弥陀佛,是小僧冒昧……请问这里可以用斋,不是,吃饭吗?”江流儿行了一礼说道。
“吃饭?吃饭当然可以。”那男子上下打量了江流儿一下,心想就你这打扮,能不能吃得起,倒是一个问题,不过既然别人开了口,男子还是说道:“那你里边儿请把。”
江流儿往大厅中走去,此时大家都在用食,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不过他却发现,坐在大厅中央位置的,背对着他的一个人,居然长着一头红发!
江流儿坐下来,刚才那男子又开口道:“吃点儿什么?”
“四个馒头,谢谢。”
那男子站在原地没动,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于是又问道:“什么?”
“四个馒头。”
江流儿话音刚落,男子的脸涨得通红,就像是被人耍了一般,他咬牙切齿的吐出两个字:“出去。”
“为什么?”江流儿一脸疑惑的看着他,难道这么大一个酒楼,竟连四个馒头也拿不出来吗?看来戒贪师兄若是到了这里,都可以当大厨了!
“好你小子!我们亦乐居什么地方?你说要吃饭,我客客气气请你进来,你居然让我端四个馒头上来?要找茬也不是你这般吧?”男子说话间,往后退了一步,两手叉腰,边摇头边质问江流儿。
“可是我……”
“打住!今天这么多客人在这里,我也不好收拾你!识相的,你自己从这里走出去,不然……哼哼!”男子伸手指了指店门,一脸凶相的看着江流儿。
“我说小二哥。”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这人第二句话还没说,江流儿面前的男子立马满脸堆笑,弓着腰朝着大厅中间那张桌子走去。
“哎哟!公子!是不是打扰您吃饭了?是我不对,您看看我,怎么能打扰您用餐的雅兴呢!我立马就将他赶出去!”原来这人却是店中小二,他雄赳赳气昂昂的正要往江流儿这边走,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来。
“我说小二哥,你急什么。”说话的人站了起来,正是刚才江流儿进门看到的那个红发男子。
那男的转过身来,江流儿的目光完完全全被他吸引了去。看他年纪,似乎与自己差不多,只见他一头血红短发,乱糟糟的盖在头上,古铜色的脸长得棱角分明,脸上一对大眼睛正盯着江流儿,令江流儿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有一对金色的眼珠子!高挺的鼻子下面,嘴角似乎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给人一种桀骜不驯的感觉。再看他的打扮,似乎是一身武者行头,黑色的衣服上有着数道龙纹,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精神。
在江流儿的目光中,他就这么朝着江流儿走过来,然后在江流儿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你好,我叫无支歧。”
“你……你好。”江流儿惊奇的发现,这个叫无支歧的少年,竟然长了一口尖牙!
无支歧感受到了江流儿的目光所在,开口说道:“没事儿,我不吃人。”
店小二还站在刚才无支歧的桌子旁,他实在搞不懂,这位有钱少爷,怎么跟这个和尚聊上了?
无支歧看江流儿还在用心的观察自己,一转头,发现店小二居然也在发呆,他没好气的说道:“小二哥!愣着干什么啊?!”
说完他看了一眼江流儿,又说道:“赶紧给他上四个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