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多马罗夫卡村的小老师正在照着草稿誊写一封信。
她异常激动,脸上的表情既悲苦,又狂热。
“不,他不会嘲笑我的!”她呢喃道,用沾满墨水的手指揉搓着太阳穴,“他是如此伟大、如此高尚之人。只有他一个人能了解我的心和我的追求。我不需要回信。只要他能读到关于我的事,关于我这个渺小而不幸的女人。我,当然,一文不值。他——是太阳,而我——是太阳哺育的一棵小草,——难道小草就没有权利写一封信吗,如果这能减轻她一点点的痛苦?”
她重读了一遍写过的内容,把所有的从句前面都仔细地加上了逗号,画了个十字就贴上了邮票:
“管他结果如何!彼得堡……作家安德烈·巴赫马乔夫大人,《地球与空气》杂志编辑部。”
阿姆斯特丹餐厅里烟雾缭绕,以至于有时候站在吧台后面的服务员看起来像远离大地的天蓝色的云彩,像拉斐尔笔下的圣母像。
巴赫马乔夫、科津和费因别尔格一边喝着白兰地,一边闲聊。他们的话题非常有趣,三个人都十分激动,因为他们三个都是作家,而谈论的话题既关乎艺术,又关乎文学。总而言之,他们谈论的是女演员拉祖列沃茨卡娅,看来,她跟写影评的弗里斯科搞到了一起,背叛了同为演员的丈夫莫霍夫。
“莫霍夫这个笨蛋!”巴赫马乔夫说,“他应该把她痛打一顿,她就再也不会想那些什么弗里斯科了。”
“只有在她是施虐狂的情况下,才会把她引向莫霍夫!”弗因别尔格说道。
“这关‘施虐狂’什么事儿?”科津问。
“就是,我的意思是,如果痛打能给她带来享受。”
“这个,我亲爱的,叫作‘受虐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信口说些什么!”
“哼,”弗因别尔格气道,“就你知道说什么,只有你什么坏事儿都门儿清。”
“总比您知道的多些!”科津气势汹汹地眯缝起眼睛。
“别上火,先生们,”巴赫马乔夫调解道,“谁敢怀疑你们的博学多识呢!斯图金去哪儿了?”
“不知道,没看到他呢。”
“他昨晚喝多了,弄得很不像样子,”巴赫马乔夫讲道,“简直没法跟他说话。假如是我也喝醉了,绝不会到他那个程度。”
“对了,他还到处说,你那篇《田园诗》是从莫泊桑那里偷来的。”
“什么?我?抄莫泊桑的?”巴赫马乔夫全身都绷紧了,叫道,“哪有什么共同之处?哪里抄了?让他指出来抄的地方。”
“这我可不知道。他就说,是抄莫泊桑的。”
“完全子虚乌有!我甚至从来都没读过莫泊桑的东西。”
“而那个伊沃尔金是个好样的,”弗因别尔格插嘴道,“同一篇小品文发了十次。改个标题,换个开头再换个结尾——就成了。‘我呀,’他说,‘就靠吃那些以前的旧东西活着呢。’一篇小品文每年春天发表一次。他说,这篇小品文就是我的衣食父母。”
“发表十次有点儿难度,”巴赫马乔夫沉思道,“发表两次的事我自己也做过。”
“咱们再点些什么吗?”科津提议,“可惜现在不是夏天,我喜欢波特文尼亚冷汤。”
“我点仔猪肉。”巴赫马乔夫决定了,突然整个人都活跃起来,叫来了服务员。
“听着,我亲爱的!我要仔猪肉配粥。一定要油油的,脆脆的。一定要既油又脆。明白吗?”
服务员已经走开去执行巴赫马乔夫的命令,他的目光还是游移不定地到处看,也不加入大家的谈话,从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陷入深思。
陷入沉思的人最终还是很难完全沉浸于精神的孤独。他转身对着科津,分离自己的疑虑:
“你觉得,他们能找到好的仔猪吗?”
科津没有回答,环顾了一下大厅,打着哈欠说:
“真不该来这里。连一个女人都没有!简直是光棍餐厅。哈哈!”
而巴赫马乔夫一本正经地皱眉了皱眉头,问道:
“芭蕾舞女演员维尔金娜真和格沃兹金住一起了?”
巴赫马乔夫到家很晚,看到了编辑部送来的校样和一封信。
他把校样放到一边,打着哈欠拆开了信:
请不要因为我敢于给您写信而气恼,我是一名乡村小教师,写给您,一个伟大高尚的人。我知道,我非常卑微,我应当用劳动为我竟然胆敢活在这个世上来赎罪。而我还满腹怨言,想过更好的生活,早上,当茶炊冒起水汽的时候,我还怨愤地哭泣。
我多么想有生之年哪怕有一次变成隐身人跟在您身边,只为能听听您和您的朋友们聚会时热烈的谈话,听你们说说怎样教导我们这些渺小而卑微的人过上幸福的生活。
只要我能听到,我便可了无遗憾地了却此生。
教师萨维尔金娜
巴赫马乔夫把信折起来,在上面用红笔写道:
“可用做圣诞节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