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作平静(克兰克)
真的,我就是个大傻瓜。
我最后不得不在她公寓外挥停了一辆出租车,全部的时间我一直在想要好好地教训自己一顿。我没走是因为我不喜欢她。是因为,噢,天呢,我确实喜欢上她了。
我离开是因为真的喜欢她。我离开是因为我的生活中并不缺少一夜之情的异性,但感觉告诉我想要更多。或者……管他呢。我也不清楚为什么要离开。
我回到酒店时都凌晨一点了,当然,这个时间对我来说也算是比较早的,但我只想睡觉。谢天谢地,马克没在屋里,于是我倒头就睡。第二天起床后,我们装好车,开始返回波士顿。我坐在后座上,戴着耳机,弹着吉他,写着歌。我并没有心情开玩笑或者像平常那样同马克和帕辛斗嘴。你会觉得他们俩是兄弟,他俩太闹了。赛琳娜途中不跟我们任何人说话;她忙着研究什么呢,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我们下午三点回到波士顿,然后我乘车回到老爸那儿。我慢吞吞地走着:我睡得不好,头也在疼,而且我根本没法不去想茱莉娅。我无法不去想她的衣服裹着她身体的样子,当她的头发时而滑在脸上,她随意地把头发抚到耳后的样子。我无法停止回想我们在中国餐馆里的欢声笑语,跟她在一起时多么的自在和惬意。
天啊。我到底怎么了?
快到下午四点时我在百老汇车站下了车,穿越八个街区,回到我长大的地方。那是栋又窄又旧的三层灰色木头房子,坐落在黄金大街上。爸爸尽了全力把它保持在最好的状态,但他赚的不多,所以总是有更多的地方需要维护。黄金大街很窄,不到4米宽,两侧是窄窄的人行道。我在门上拍了一下,然后开门进去。
“浪子回来啦!”我进去时爸爸大声喊着。他在厨房里站着,一边做饭一边向我做了个鬼脸。我爸爸说什么都是大声喊。他有着典型的爱尔兰式的脸,肉肉的大鼻子,还有这么多年喝酒留下来的红红的面颊,我走进来时,他站在炉灶前并没有动。
“嗨,老爸,”我进来时说。“嗨,肖恩。”
弟弟肖恩没回应我。他坐在厨房的椅子上,面前放着一本巨大的医学书。他两个胳膊交叉着放在胸前,在座位上前后来回摇动着。他的眼睛从没离开过书。他16岁,但现在这种时候他看起来更像12岁。当然除了一点,他同我一样遗传了同样的爸爸的基因……他早就一米八多高了,而且很可能在停止生长前再长4英寸。
我面带疑虑地看着爸爸。他耸了耸肩。“我知道你昨天在华盛顿有演出,我们告诉了肖恩。但是……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肖恩受不了变化,而且我每周六都会回来吃晚饭的。我叹了口气。我通常不会错过,但每当我做不到时,肖恩就会有些失控。我打开冰箱找了一圈,找到一瓶啤酒,打开它,喝了一大口,坐在肖恩旁边。
“不用见外,杜格尔”,爸爸带着讽刺的语气说道。
“谢谢,老爸。你知道我现在叫克兰克。”
“对,我知道。但我是不会叫你那个的。我和你老妈给你起了个很好的爱尔兰名字。”
我叹了口气。“最近怎么样,肖恩?”
肖恩突然冒出了一句:“我能跟你说个事么?你知道胳膊是由两块完全相独立的肌肉组织组成的吗?它是由筋膜层分开的,又在肱部融合在一起。但是这两块肌肉却是由相同的神经控制的。”他开始列举这些肌肉的名称。
“不,天呢,我还真不知道这个。这听起来很有趣啊。”
他开始讲起肌肉是如何同骨骼连接起来的,我抬头看了看老爸。爸爸放下手头的活,双手插在胸前,看着我们。他看着肖恩,带着隐隐的感伤。
也只有像这样的时候,我同爸爸的紧张关系才会有所缓和。至于其他任何事情,我俩的意见就从没统一过。但在这个世界上,我们会做任何事去保护肖恩。
“肖恩,”爸爸说,“我要把晚饭摆到桌子上,你现在可以把你的书拿到一边吗?”
肖恩把书挪走,小心地摆放在他的座位下面。
“我来帮你,”我说,我站起身。
“没什么可帮忙的,”爸爸说。“你的演出怎么样?”他开始往桌子上摆盘子。
我耸耸肩。“很好。人特别多……至少也有成百上千人。但热爱音乐的大部分是那些大学的孩子们。”
他做了个鬼脸。“说到大学……”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老爸。我们能一会儿再说这个么?再晚点?”我朝着肖恩点着头。我俩谁也不想在肖恩面前争吵。
“好吧。但别以为这话题就到此为止了。我知道乐队是你的一切,但我不想看你虚度生命。”
肖恩突然插话,“新闻里没有播你们的演出。我看了有线新闻,他们说的全都是关于一个狙击手的事。杀人的。你知道吗?有一些步枪的射程能达到一英里以上,那是因为子弹的速度很快。”
我摇摇头,不仅仅是因为谈话的方向被打断。“我不知道这个。”
“这几天电视播的都是这些东西,”爸爸说。“一些疯狂的混蛋在华盛顿四处射杀平民。”
“最有名的狙击步枪装的是7.62毫米口径的子弹,”肖恩说道。“但经过认证的最长的射杀距离是在越战时炮兵军士卡洛斯·哈斯库克创造的,用的却是M2式布朗宁五十口径机枪而不是步枪。”
我叹了口气,盯着肖恩。他通常谈论的话题和学的东西都是……大量鲜为人知的事实。但这——有点让人担忧。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爸爸小声说道,“但现在新闻里净是这些,没法避免。”
我耸了耸肩。“这会过去的。”
他咕哝着坐到座位上。“开饭!”他大声说。“你简直太瘦了,杜格尔。而且你喝太多酒了。如果你这样,哪个姑娘会跟你在一起?”
通常情况下他这么说我肯定会不爽的。但这次我只是低着头,把叉子插在土豆上,开始吃起来。肖恩盘子里的食物跟我的一样,但爸爸还是像往常一样,把土豆的皮去掉了,确保一点棕色都没有。肖恩咬了一口然后开始哼起来。哼的是我的歌。
我又吃了一口,爸爸说,“怎么样?”
“没什么,爸爸。”
“别总用没什么对付我!只要我跟你提起女孩你就闭口不谈。你是不是把哪个歌迷的肚子搞大了?”
“老爸!没有!”
“好,你一进来我就感觉你有些不对。”
“我不想谈这个。”
“好吧,你什么都不想谈,孩子。这很让人恼火。”
我摇着头,很生气。肖恩开始哼唱的更大声了。
“爸爸,也许是我不想每次回来都被你审讯。也许是我不想每次见到你都被你吼,明白吗?我们能不能只好好吃饭,不说别的?”
爸爸叹着气,沉默了一会。他看起来很生气,用叉子铲着盘子里的食物。吃了几口后,他抬起头直视着我的眼睛。“听着,我知道咱们俩的关系并不那么融洽。但你终究是我的儿子。我仍旧关心你。”
我皱起眉。“对不起,爸爸……”
“你不想谈就可以不谈。”
我摇着头。“这个周末我遇到了一个女孩,仅此而已。”
爸爸眨着眼然后又像平时一样大声问道,“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我耸着肩。“不知道。是有些不同。”我并不想谈论这个。确实有些不同。但部分原因可能是我变了。有时我就是受够了往常的一成不变。没有任何人能像跟她在一起那样开心,一起欢笑……没人能像她那样重要。别理解错了,能够约到女孩确实很棒,但也许我想要的并不仅仅是这个。
“嗯,”他说,然后什么都没说。肖恩翻看着他的医学书籍,每页大约停十五秒。暂停……阅读……翻页。暂停……阅读……翻页。他酷爱阅读,且对信息的汲取简直,但即使是对他而言,这速度也太快了。
“总之,她身上就是有一种特别之处。”
“你会带她回家来吗?”爸爸问完后喝了一口啤酒。
我摇摇头。“不……她不想再见到我了。”
“啊,糟透了。那你怎么做的,想强上她吗?”
我靠着椅子坐着,翻了个白眼。“噢,天啊。”
“怎么样?”
“不,没那样。她是……哈佛的女孩。我配不上她。”
“哈佛女孩配高中辍学生倒不是太难。但你不是聪明绝顶嘛,孩子。有时候太自以为是对自己没什么好处。”
我耸了耸肩。“我也没办法。”
“你总可以重新回到学校。”
我闭上眼。“别说了,好吗?至少是今晚。”
“好吧,好吧。不说了。但是我要说……如果你想回来,无论什么时候,想回来住,或上学的话……家里有的是房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谢谢,爸爸。”
他看向肖恩。“肖恩,咱们来玩游戏,怎么样?”
肖恩同意,爸爸去找纸牌。我收了盘子,拿到水池,清洗起来。其实,我知道爸爸说的是对的。我是对乐队很上心,但我并没有过多的幻想。我们在新英格兰[3]的小酒吧里搞一些小演出,我们也没多少粉丝,赚的钱还不够出唱片的。不用说,我过去很享受在学校的时光。但我怎么可能回去上学?我全职工作,同时还要在乐队演出,除了这些,我还要照顾肖恩。无论爸爸说什么,我都不会搬回家里来的。我们肯定会像打仗一样,不停地吵,就像以往一样。这样对肖恩也不好。他一看见我们争吵就紧张。可以想象我们俩住在一起后每天永不停息的争吵。
关于茱莉娅的话题让我心绪不宁。对待感情我从不认真,但也许是时候该认真对待了。天啊,这种想法是哪儿冒出来的?
不管怎样,现在,我这周要振作起来。
我洗好最后一个盘子后又坐回了椅子上。爸爸洗好牌,我们玩了一会后,又坐回了沙发一起看电视节目。
我们坐下后,爸爸问道,“你最近跟你妈妈联系了吗?”
我闭上眼。“爸爸,别说这个。”
他小声嘀咕着什么,但没再说别的。以前他总是在我给妈妈打电话之后再打给她,但现在再也不这样了。我们都知道肖恩今晚状态并不好,我跟爸爸之间的任何争吵都会一发不可收拾。最好是故作平静,像往常一样压住怒火,但也不能忍不住流露出来。
我就是想让她闭嘴(茱莉娅)
我坐在火车餐厅里,写一篇关于过去几年来共享及盗版问题给音乐行业所带来的巨大变革的文章。我是一名国际商务专业的学生,尽管我并没打算从事这行,但我有毕业后去弗莱彻或乔治城大学读研究生的打算。我在哈佛的最后一年已经过去快三个月了,我还是没有填写任何研究生学校的申请。一想到这些,我就停下了,不知所措而又义愤填膺。
不管了。不再去想这些分心的事了,专心写我的文章。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我对面的男的,大约有二十六七,穿着西服扎着领带,也在笔记本前工作着。他拿起电话,发现并不是自己的在响。他笑着耸耸肩,看起来有些腼腆。我的注意力被分散了,我望着车窗外飞掠的风景,接通电话。“您好?”
“茱莉娅,嗨。我是凯莉。”
她是我的一个妹妹。凯莉在旧金山阿拉巴马林肯高中读高三。她又高又苗条,而且气质优雅。如果她愿意的话可以去当模特。但她已经被哥伦比亚大学提前录取了,她打算读医学院的预科。
“怎么了,凯莉?最近怎么样?”
“妈妈给你打电话了吗?”
“没……”妈妈从不给我手机打电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从不用手机,只用座机打电话。这很奇怪。
“那她一定给你的房间打过电话了。”
“好吧,”我说。我并没有多问,因为我担心有什么不好的事。
“额……玛利亚·克劳森……她,额……”
“快说吧,凯莉。”
“你上她博客的头条了。”
“噢,不。”
“是的。但照片还不错,蛮热辣的。”
我在椅子上坐直身子,不顾形象地尖声问道,“什么?”她又发我照片了?我的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感觉有些恶心。那照片已经毁了我的一生了。想到她已把照片发到网上去,同学们都会看见,而且还有我的名字?我顿时感到头痛欲裂,向前靠靠,用手抱住脑袋。
“你跟那个朋克摇滚男孩?那上面说他的名字叫……克兰克?真的吗?”
我喘着气。“对,确实。照片怎么样?”我抓狂地问道。
“嗯……照片好像是在白宫前面拍的。而且你们俩好像是在接吻。”
“噢,天啊,”我说。我跌坐在座位上。好吧。这是个麻烦事,但还好不是我想的那样。
“是啊。”
“她博客上怎么说的?”
“你可不想知道。”
我一点耐心都没了。“要是我不想知道的话,那你为什么给我打电话?”我厉声说。
电话那边没声了。终于,她说,“对我发火有什么用,姐。那一会儿再说吧。”
“对不起,”我说,试着冷静下来并用舒缓的语气说道。“凯莉……谢谢你打电话告诉我这些。求你了,告诉我博客里都说了些什么?”
她叹着气。“典型的玛利亚·克劳森呗。写的是你和这个叫克兰克的男的,你怎么跟他回酒店之类的。你难道真的?”
“我压根就没去过酒店。”显然我并没回答她的问题。
“噢。那……对不起,茱莉娅。但……还讲了一些你在高中时的事。她说……你高中的丑闻导致爸爸驻俄罗斯大使的任命没被批准。这不是真的,对吗?”
我愁眉苦脸,揉着脑门。“也不全是。”
“她说你高中时怀孕了。真不相信她怎么能写这个。这个女人太可恶了。”
“我不想在电话里说这些,凯莉。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对不起。”
我又揉了揉额头,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妈妈反应怎么样?一定疯了吧?”我问道。
“她……气极了,哭了整整一早上。爸爸也一直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我打电话是想给你提个醒。”
“我今晚肯定不能回家了。”
“她或许会崩溃,甚至会打你手机。”
“天啊,千万别。我可不想这样。”
她安静了一小会儿。“那么,这个叫克兰克的男人怎么样?你对他是认真的吗?”
我叹着气。“我几乎不了解他。他……还不错吧。但我不打算再见他了。”
“为什么呢?”
我没法回答她。一方面,我也确实联系不到他。而且他也很……过分。最好和那些无聊却安全的男人交往——他们不会让我感觉头重脚轻;亲吻时不会让我失去理智;也不会把我毁得体无完肤。
“茱莉娅?”
“凯莉,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好吗?”
我的手机叫起来。又有电话打进来。可能是妈妈,她居然克服了对手机的恐惧。
“我得挂了,凯莉,有个电话打进来了。可能是妈妈。”
“有事就打给我,好吗?”
“好的。”
我看了下显示屏,是室友杰米打过来的。
“嗨?”
“嗨。是……你妈妈一直在给你打电话。”杰米是土生土长的塞拉利昂人,说话时带着短促的英式口音。
我闭上眼。“我能猜到。”
“她非常,非常想跟你谈话。”
“她打来几次?”
“打过八次之后我就记不清了。我想你应该给她回一个……我本打算午睡一会的。可惜没有实现。”
“噢,天啊。实在对不起。”
杰米轻声笑着。“没关系的。有空可以跟我聊聊。在我睡醒后,好吗?”
“好的。”
好吧,这回我也没办法了。我要是不回妈妈电话,她肯定不会罢休的。这事也不怪她。我真的是把什么事都搞砸了,不仅是我自己的人生,还有爸爸的。我没有办法回避,即使有也不会让我心安理得。
我还记得那会儿跟妈妈有多亲密。非常亲密。但当我中学时这一切都变了,在中国时这种亲密彻底断绝。我承认这的确是我的错。我那些年做的傻事不仅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战战兢兢,也让大家对我失去了信任。我也对自己失去了信任。然后,在我们回到美国后,它几乎毁了爸爸的职业生涯。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些的。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失控。不是我应该成为的样子,不再是理智的我,不再是父母这么多年来养育的我。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坠入了爱河。
仿佛从那以后我一直活在悔恨中,我被这悔恨囚禁,因为我没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因为如果我没坠入爱河……如果我没让哈利……唉。我不想说这个,甚至想也不愿想。
我那时才14岁。但14岁这年龄足以毁掉你的人生,也同样足以毁掉别人的。当然我也不会傻到去祈求任何人——甚至是我自己的——原谅。
所以,尽管我知道妈妈肯定会痛斥我,我还是拨通了她的电话。只响了一声,她便拿起了电话。
“茱莉娅?你在哪?”
“嗨,妈妈。最近好吗?”
“你在哪?”她问道,声音听起来很生硬。我挺直了腰,怒气陡然而生。是的,我是把事情搞砸了。我的整个人生就是一团乱麻。但也许有时我想要的是一位母亲而不是监狱长。我回答得也很生硬,极其直白,而且还略带讽刺。
“我在回波士顿的阿西乐特快列车上。现在可能刚经过新泽西。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去问列车员现在的准确位置。”
她沉默了大概十几秒,突然又说个不停,就像母亲训斥犯错小孩的语气一样。
“别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小姐。赶快给我解释明白。”
也许是她说话的声音有些大。坐在我对面的那个男人坐直了身子,眼神扫到我的脸上,正好与我四目相对。他的脸红了,接着看向了别处,随后又低头看他的笔记本电脑。
这真的发生了吗?
“你到底想让我解释什么,妈妈?我已经坐了一上午的火车了,所以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好吧。我们都知道她问的到底是什么。这只是一种拖延战术。大概有一半的概率妈妈不会自己先提起这件事。那样最好。往坏了想——如果她确实气急了直接问我的话,那我也只好受着。
她太生气了。第二句话就开始向我喊起来,我甚至得把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些。
“茱莉娅!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一早醒来就看到你在玛利亚·克劳森的博客里!还是在主页!那张照片里,你几乎要和那个吸毒的瘾君子在白宫前做爱了!”
我皱起眉,坐在我对面那个男人肯定全都听到了。他的脸全都红了。从理论上来讲,这实在是太搞笑了。我从没见过脸能红成这样的人。不过倒蛮可爱的。
我叹了口气。“妈妈,我们不是在白宫前面做爱,我们是在接吻。”坐在我对面那个男的突然一颤,也不再假装打字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我继续同妈妈争论。“相信我,妈妈,我知道这两件事的区别。”
“我确信你知道,”她说,声音中带着蔑视。
我皱起眉头。她带刺的话很伤人,就像她以前说过的伤我的话一样。她知道从哪儿下手,知道怎么一针见血地戳痛我,难道不是吗?她总是这样,几乎从没错过在我伤口上撒盐的机会。
好吧,也许我也知道如何把她惹恼火。
“事实上,妈妈,我们是在回到你的公寓后才做爱的。你的床比廉价酒店里的要柔软多了。”
她气得直喘气,我立马挂断电话并关了机。
我赢的并不光彩,而且早晚要吃到苦果。但就在那一刹那,我感觉到一丝满足。
对面的那个男人竟然毫不掩饰地瞪着我看。
我朝他笑了笑——是我多年来练就的职业又虚伪的笑容,因为人们希望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笑。“抱歉让你听到了这些,”我尽力用平和的语气对他说。
他摇了摇头,给了我一个迷人的似是而非的微笑。“真的没什么,”他说,带着一种纯正的英国贵族阶层的语调,听得我直反胃。“我确定你只是为了故意气她才那样说的。”
“我那么说是为了让她闭嘴。”
“那我猜这确实奏效了。”
他的语调是典型的伊顿公学的范儿——富有,高傲,但又强劲有力。从容而且温吞吞的。听得我都快要吐了。这语调勾起我很多不愉快的回忆。我现在还会做关于那个男孩的噩梦,他也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语调。那是个帅气的,令人惊诧的男孩,我让他毁了我。
他又笑了笑,还是那么迷人。金色的头发,一侧头帘稍长。蓝色的眼睛。穿着十分合身的带有袖扣而不是纽扣的西服。他真的帅。这也算不上什么资本。他伸出手。“我叫巴雷特·兰德尔。”
反常地,我同他握了手。“茱莉娅·汤普森。刚才非常抱歉。”
“没关系的。我也是在偷听嘛,该道歉的应该是我才对。”
“咱们俩还是别互相道歉了。”
“同意。换个话题怎么样?你来波士顿做什么?”
“我周末去华盛顿游览。我住在波士顿。”
“哦……出差?”
我笑了。“也不算是吧……我是去参加反战示威活动的。”
“啊,对,我听说过这个。不过好像都被狙击手的新闻盖过去了。”
“是的。但那也不能掩盖反战的重要性。”
“当然,”他说,尽管脸上的表情并不表示赞同。
“你好像不太同意我说的。”
他耸了耸肩。“说实在的,我觉得你们的总统无论怎样都会向伊拉克出兵的。而且无论多少的反战活动都没用。”
我叹了口气。“可能是吧。”
“不过公正点说,布莱尔也好不到哪去,”他说。“无论你们总统想干什么他都会跟着去做的。”
“难道你不是一个支持者?”
“向伊拉克发动战争?怎么可能。但是我现在来波士顿出差,同大多数人一样,我连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呢,哪有时间管那些。你是学生吗?”
“哈佛的。你呢?”
“伊顿的,然后去了牛津。现在我为爸爸工作,来美国出差开会。”
我就不该问。真的不应该。但我还是问了。“你是伊顿哪年的?”
“我是1996年入学的。”
我突然怒气中烧。“那你一定认识哈利·伊斯顿了?”
他眨了眨眼睛,然后很吃惊地眉毛上扬。“我的确认识他。我在伊顿的头两年同他在一层,就是在他爸爸被调到北京大使馆之前。你怎么认识他?”
现在我真要吐了。哈利。我提他干吗?仅仅是出于好奇?想知道他怎么样了?难道我还对他有感情?怎么可能,除非连厌恶,憎恨和愤怒也算的话。
“我们上的同一所国际学校……”看着他一脸迷惑,我解释道,“北京国际学校。”
他扬起眉毛。“啊,我明白了。你怎么去那了呢?”
“我爸爸是美国大使。”
他笑了。“这样的话,那这个世界可真小啊。你爸爸是理查德·汤普森吧?”
我点了点头。“对。”
“我爸爸同你爸爸互相认识的,”他说,然后脸僵住了片刻。我真想杀了我自己。他肯定把所有事都捋顺了:当他在记忆中翻出那些不堪的旧账时,我几乎可以听到他恍然大悟时神经元的咔嗒声。那件事发生时我还未成年,所以媒体从来不知道我的名字,但是他们知道我爸爸的。报纸上也从来没提过。但外交圈子太小了,这肯定算得上是人尽皆知的大丑闻了。
巴雷特·兰德尔似乎还是很有礼貌的,他不会跟我提那件事的,谢天谢地。他说,“我已经有两年没见过哈利了。他后来去了瑞士的大学,然后我们就失去了联系。”
我点了点头,不敢想我的嘴里还会说出什么来。而且,妈妈常跟我说,如果我没什么可说的,那就什么都别说。不过,想想妈妈说的这个,她倒是非常擅长言行不一。但那是另一个话题了。
“我想我会在波士顿待几周。如果不是生意上的事的话,会议很快就会开完的。我能邀请你吃饭或者喝一杯咖啡吗?能认识本地人那就太好了。”
我的思绪就像急速飞驰的列车。兰德尔勾起了我太多宁可永不想起的回忆。话说回来,他看起来还挺不错,而且也还算安全。我和维拉德是去年春天分手的……原因是没有激情,就像这段感情刚开始那样。跟他约会也不错,即使不会发展到哪里去。
特别是跟他约会不会有任何发展这点。
“好呀,”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