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窗外仍下着雨,而风摇却不在自己的房中,让匆匆赶来找她的碧云轩扑了空。
风摇此刻,却在一个同样焦灼的少女房中。“风摇姐姐,这些事,我从来没有对人讲过,只有你和初雪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的,就把心思都系在他身上了,真是让人难以启齿。”“傻姑娘,这本是常事,岂有什么难为情的。”风摇近去拍拍少女的背,“只是现在这情势,又岂是闺阁女儿左右得了的,你两个哥哥总会查明真相的。”“姐姐不明白,马尧现在被认定是伤害葛管事的凶手,可我实在不信,我一定要比所有人都先找到他才行。若他身处险境,我定要救他的,若他真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坏人,我也要亲手杀了他。不管怎么样,我也不能就这样等着!”
“那你有什么法子?”风摇总算明白,五姑娘的气魄和六姑娘果真是不一样的。“我想,我是时候动用芙蓉令了。”初雪仿佛有些迟疑,风摇心下一惊,她从不知道,贾信竟为女儿安插了芙蓉暗卫,他莫非知道有一日,姚瑟的命令和贾家的命令竟然会冲突吗?“此事事关贾家,用芙蓉令行事比用贾家的人要好。”姚瑟十五岁时,贾信偷偷送她十五个芙蓉令,这些都是百里挑一的暗卫,他们平时潜藏在江湖各处,但是关键时候服从姚瑟的命令胜过贾家其他人,姚瑟初时不懂,直到此刻,当她的心意与贾家的利益有些微妙的冲突的时候,芙蓉暗卫竟是这般作用。“是,初雪这就执令去吩咐他们,只愿...马公子不要辜负小姐为他做的事才好。”初雪叹了一声,打开房门要出去,没想到碧云轩呆呆地站在房门之外,雨水早已把她打湿。
“你怎么来了!”姚瑟惊得从榻上站了起来,“外面下着雨,你这么晚了,还不睡吗?”“瑟儿。”碧云轩奔过去抱住了五小姐,泪流不止。“好了好了,是不是吓着了,别怕别怕。”五姑娘一改方才的杀伐决断,轻轻抚摸着姐妹的头,“初雪,你先去让人烧热水来,六姑娘要先洗澡,今晚就在这里和我一起睡,以后不该叫你知道这些事,你不要怕,姐姐在这里呢。”姚瑟大约不会理解,碧云轩此刻的痛苦和纠结到底是什么。
接下来的几日里,碧云轩都在树房子里发呆,她知道自己此刻最好的角色就是一个沉默的观望者。她多么恨啊,为什么和最亲爱的姐妹喜欢上同一个人,却在同时又非常欣慰,姚瑟那样的好,那样勇敢,马尧一定会没事的吧。
“呀!这是哪里来的野马,竟不肯走了!”雨落的声音将发呆的碧云轩吵醒,她寻着声音望去,只见三匹野马将树房子围住,怎么赶也不走。“马背上好像有东西,我取来看看!”碧云轩从屋顶飞身下去,骑在野马背上,打开上面的包袱,里面竟然是一堆树叶。“六姑娘,这马可不温驯,你快下来。”雨落见状惊呼一声。“枫叶?桦叶?可是这附近并没有这样的树啊!”碧云轩的心快要跳出来了,此刻野马也忽然转向,驮着她向林间奔去,惊得树叶洒落一地,只留雨落在她身后惊恐万状地唤她的名字。
野马一都扎进深林之中,碧云轩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一个人从马上拽了下来,她刚想呼救,却被人捂住了嘴。惊恐之下,碧云轩狠狠地咬了那个人左手,那人的手微微地颤着,却并没有松开,一股酒气混合着血腥味掠过她的鼻尖,碧云轩的心忽然平静了下来。良久,确认了人都追着马蹄声走远了,那只手才缓缓移开。碧云轩转过头去,看见的当然是马尧似笑非笑的神情和惨白的面孔。
“你...你受伤了?”碧云轩隔了很久才傻傻地说出这样一句话。“你说呢?”马尧扬了扬被她要出牙印的左手笑道。“这个是上好的金创药,这里还有一些补气的灵药。”碧云轩扶马尧坐下,从怀中前后摸出了好几个瓶子,“程大夫从小给我看病,他是一个江湖神医,多年来寄居贾家,这些东西都是我问他偷偷要的。”“你怎么会随身带着这些?”马尧握住她的手,好像比那些灵药管用多了。
“我一边觉得不可思议,却又忍不住想,若你真的,真的来找我,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哪怕只有一点点,我...也想尽全力。”“你能听懂我的暗号,能来见我,怎么会是一点点,这是很多很多了!不枉我就算是死,也要到岷中见你的决心。”“不,不能,我不能让你死,可是怎么办,该怎么办!马尧,我救不了你,但是瑟儿,瑟儿可以救你!”碧云轩脱开马尧的手,她想起来姚瑟,那个也在为马尧担忧的少女。“你这是怎么了?”马尧有些迷惑,他伸手想拉住她,碧云轩却更加着急地退开了,“你快走快走吧,不要再来找我!”话罢,便往树房子的方向逃走了,她在心里哭泣,她不想拖累马尧,更不想伤害姚瑟。
直到逃了很远,她才倚在一棵槐树上,低声啜泣。碧云轩从小就学着压抑自己的情感,不管是悲还是喜,她的身子很弱,经不起大喜大悲,骨子里却又是一个心肠十分玲珑,多愁善感的女子,于是学会了一套自我暗示的抑制法子,对什么都是淡淡的。
“云轩,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里。”“二哥?”碧云轩看着贾实带了一队人马过来,他们就要向林中走去了。“这里太乱了,我派人送你回去,你别乱跑。”贾实愁眉紧锁,像是要去做一件极要紧的事情。“二哥,发生了什么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来人,送六姑娘回树房子去,不....送她去正屋呆着,贼人现在还未归案,树房子不安全。”“贼人?没有贼人,云轩方才就在林中,林中并无他人,二哥定是弄错了。”碧云轩鼓足勇气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傻孩子,贼人狡猾,怎会被你轻易发现,我来不及与你多说了,青弥,你亲自送六姑娘。”贾实唤来自己最信任的亲信送她回去。
待他们往林中走了片刻,碧云轩的心更加不安了,她真的可以就这样对马尧不闻不问吗?
“我没有杀人,也不想杀人,你们最好不要逼我。”马尧已被贾家护卫围在了中间。“我们一路从白云牧场追你到岷中,你说你不是对贾家早有预谋,谁又会相信。”为首的护卫是贾诚手下最得力的贾汀,曾经也是江洋大盗出身,武功半点不弱。“我来岷中自有我的道理,并不需要向你解释。”话罢,马尧放下捂住胸口的手,拾起刚刚击落的长刀。“兄弟们,三公子有令,若贼人反抗,可先斩后奏!”“是!”眼见一场大战就在眼前。
“住手!”一条长鞭甩了过来,将马尧和贾汀隔开。护卫们面面相觑。“五小姐?”“谁准你们动手?”“是贾三公子。”“三哥可在此处?”“三公子尚在别处搜寻,属下已发响箭,想必不过多久就会赶来此地。”“既然主子没有下令,又是谁说的可以先斩后奏。”姚瑟从来没有在这么严肃的场合站起来像一个真正的主人一样说话,她的心里也惶惶不安,此刻却别无选择。
“此人事关重大,切不可伤他性命,况且事涉贾家机密,你们先退出林子,我要亲自审问。”“五小姐,这可不是玩闹的时候。”贾汀话音未落,长鞭已飞驰而来,震得他虎口酸麻,执鞭者是一个中年女子,“谁允许你这样与五姑娘说话?”这一招足见得执鞭者功力在贾汀之上。“萧师傅不要生气,贾护卫也是担心我们放走了贼人。可是在场的各位,可认得我是谁?”“您自然是姚瑟小姐。”一个年轻的护卫忍不住笑道。“这就对了,今日的事,若有差池,由我姚瑟一力承担,你们又怕什么呢?”
软硬兼施,护卫们不得不退。
待人散去,姚瑟刚有机会与马尧说一句话,他便口吐鲜血,摔在了地上。姚瑟惊叫一声,疾步去将他扶住,看着他受了重伤,真是心疼不已。“五姑娘,你先把玉花千金丸给他服下,镇住伤势。”“多谢。”马尧很快醒转过来,向姚瑟道谢,他还是那个模样,哪怕面色已经如此惨白,嘴角仍带着似笑非笑的飞扬神色,让姚瑟着迷。“幸好萧师傅有这样好的治伤圣药,否则,你可要昏迷好久呢,现下我虽然有很多问题要问,不过,也不急在此刻,我们先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吧。”姚瑟把马尧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倒一点不在意他满身的酒气和血污,她离马尧这么近,忍不住让红晕爬上了脸颊。
“抓住他!”没想到贾汀带人去而复返。“你们谁敢!”姚瑟还想故技重施。“我敢。”贾诚负着手从众人身后走出,对于姚瑟来讲简直是晴天霹雳,“三...三哥你怎么来了...”“我来看看我的好妹妹要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啊!”贾诚仍带着一贯宠溺的笑容。姚瑟心里很快盘算了一下,萧师傅自然会和贾汀纠缠,其余的护卫说不定马尧可以应付,但她必须拖住贾诚,马尧才能有一个杀出去的机会,心念方已,姚瑟放开马尧,嫣然一笑,慢慢靠近贾诚,“三哥就不能多给我一点时间,不这么快拆穿我么?”她佯装天真的同时,猝不及防地攻向了贾诚的穴道,可是贾诚竟然丝毫没有上当,伸手一格将姚瑟半抱在怀中,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三哥可是这么好骗的?”话罢运力一推,将她隔在了身后。
接着,贾诚往后退了一步,弓箭手齐齐过来将马尧和萧师傅围在中间。“萧师傅,您出去吧,他们不会伤你。”马尧独自倚着槐树而立,嘴角仍是谁也不爱搭理的淡漠神情,仿佛只是在乘凉。贾诚不得不在此刻仔细打量这个人,他虽然看起来污秽不堪,可生死之时,仍如此从容不迫,叫人不得不承认,实在有些与众不同。
“三哥!”姚瑟知道已经来不及耍花招了,“求你先别伤他,带他回府去细细审问不迟。”“此人穷凶极恶,一路上被他跑了很多回,切不可轻敌。”贾汀不顾姚瑟杀人的眼神,愣愣说道。“三哥,我求你,我求你了!”姚瑟竟然不在乎低声下气地恳求贾诚,这实在大大地出人意料。可是一贯对姚瑟言听计从的贾诚却仿佛没有听见她的恳求,不,正是因为他听见了,所以杀气取代了他的迟疑,“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