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张纸条撬动盛抒意的愿望破灭了。
繁荣早该料到的,可他给予自己的期望实在是太高了。后来仔细思索,发现能自己干出这样愚蠢的事情实在是匪夷所思,大约是那个年纪的孩子不是时时刻刻都有着清晰敏捷的头脑,不然的话也就不会有着这样那样的困扰了。
后来的整个暑假,他们两个分别上了两个不同的高中预科班,虽说不是城西城东对角相隔,但能坐在一起长久相处的时间算是少之又少了。
高中录取的结果夹杂在这些事情之中倒是变得微不足道起来,这个结果本来就没有任何悬念,自然也就没有人愿意多分一分关注过去。
拿到通知书之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庆祝,而是盛先闵提到的分班。他在南汀市实验高中有一位熟人,因此他还是希望动用自己能动用到的关系,让两个孩子能够分到好一点的班级。繁荣对此毫无感觉,繁郁扬对他的学习从来就没怎么过度关注过,分班这种事自然是从来不插手。盛抒意则打听起了盛先闵托人问到的这个班级的班主任,打听的内容却不是什么教学能力和教育能力,而是这个人好不好相处。
“管那么多干什么呢?”繁荣不止一次想把这句话说出口,班主任又不是亲爹亲妈,况且市实验这样的大班额教学,七十多个人哪里管得过来。
盛先闵的态度差不了多少,只是告诉盛抒意这个老师向来管理严格,所带班级的成绩也一向优秀,如果能进入这样的班级学习,受到的益处会比随便分一个班强得多。
盛抒意似乎还是对此有话想说,但最终选择了沉默。
开学那天出了一点小意外,盛抒意得了重感冒,出门的时候开始发烧。
繁荣坐在车上整理自己的报道材料时,盛抒意已经开始意识模糊了,甚至于盛先闵问她材料是否检查过,带齐了没有时,她已经完全听不到了。
“盼盼这样子还怎么去报道啊?”繁郁扬叹了口气。
盛先闵趁着红灯往后座看了一眼:“可怎么说这都是开学第一天,后续的很多事情都是在今天通知的,不去的话说不过去。”
繁荣盯着盛抒意发白的嘴唇,提议道:“其实也没关系的,我去把材料交了,剩下的事情记录一下,到时候回来告诉盼盼就行了。给盼盼请个假吧,她看起来实在是不太好。”
她已经开始喘粗气了。
“也行。”盛先闵叹了口气。
于是车行驶到市实验的时候,下来的就只有繁荣和繁郁扬两个人了,繁荣去报道,繁郁扬递交盛抒意的材料和两个人的学费。
另一边,盛先闵带着盛抒意去医院。
繁荣处理完一切事情坐下的时候,六班的女班主任还坐在讲台上拿着花名册对名单。繁荣上下打量了她,四十五岁上下,额角的头发稀疏,皱起眉头的样子怎么看都不是好惹的茬。
当繁荣发现自己的关注重点居然是这个人看起来不好惹的时候,觉得有些吃惊——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起来盛抒意在意的事情了?
没想到他出神的瞬间,和女班主任对上了眼,他心中一跳,果然,女班主任收了笔,朝他招了招手:“来,你过来。”
繁荣只得站起身,走到讲台边上。
女班主任从手里一沓资料里抽出了两页递给繁荣:“你叫什么名字?”
繁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回答道:“繁荣。”
女班主任再次把资料往前伸了伸:“拿着。”然后皱着眉头道:“名字倒是挺好记,这人怎么就是看起来不大灵光的样子。”
繁荣不敢说话。
“你把这个资料拿到咱们这一层最东边的英语办公室,放我桌子上,然后把桌子上的绿色文件夹拿过来,”她说着还上下仔细打量了繁荣,“找不到地方找不到东西记得问,别忘了你自己长了个嘴。”
繁荣接过资料,连连点头,一路小跑要出教室。谁也没想到,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听到女班主任极不耐烦地嘟囔:“这个叫盛抒意的刚开学就给我摆起架子了?”
繁荣忽然感觉到了一份不安。
全班人最后都到了的时候,繁荣才最终搞清楚这个女班主任名字叫做李玉芬,教英语的,听说是省级优秀教师什么的,出了名的管理严格。
果然,李玉芬的开场白就不太一样。
她先是扫视一周,无声制止了几个低头做小动作的,之后靠着讲台一侧坐到了凳子上,指挥着靠窗的同学:“窗户拉开,这么暗什么都看不到。”
随着窗帘“唰”一下拉开,李玉芬开始了她的絮絮叨叨。
“我们班一共有七十四个人,我不可能都管过来,这一点你们要清楚。我李玉芬带的学生没有差的,如果你拖了平均水平的后腿,或者是受不了我的教育方法,那好,就趁早找一个适合你的班,这样你舒服,我也舒服。另外,咱们班有人是靠着关系进来的,我本身是特别讨厌这种行为的,所以说,不要以为你高人一等,我一视同仁,我也觉不允许某些个人坏了我的名声。”
不说还好,这样一说,繁荣倒是听到了有人私底下声音很小的反驳了一句:“你的名声不用败坏也好不到哪里去。”
繁荣更加对李玉芬这番话嗤之以鼻了。
“我看了咱们班中考的成绩,决定了一下咱们班各科的课代表。”
这句话一出,全班都炸锅了——都高中了,连课代表都是老师“一言堂”决定的?
这个时候,有一个男生忽的站了起来:“老师,课代表可以竞选吗?中考时候的成绩不能够完全代表大家的平时水平,况且,课代表也不是说必须要在某一科特别的突出。”
李玉芬用眼角瞟了一下这个男生,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怎么,你的时间很充裕?班委选一选就行了,课代表再选一选?你是来玩模拟代表会还是来上高中的?你叫什么名字?我看看方不方便推选你去当个什么竞选代表?”
男生不说话了。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李玉芬声音忽然拔高了一个调。
“邹景阳。”男生咬牙挤出来三个字。
李玉芬没再看他,不让他坐也没说让他继续站着。邹景阳就那样无比尴尬地戳在位置上,只见他挺直了腰背,索性直视李玉芬,面不改色。
繁荣就坐在邹景阳右手边隔了一个过道的地方,他侧头去看,止不住地叹了口气。
当晚回家以后,盛抒意已经退烧好转了。她看到繁荣脸色不好,不知道怎么开口去问。
繁荣则将今天一整天的信息筛选了一下,告诉了盛先闵一部分,告诉了繁郁扬一部分。最后最重要的一部分——李玉芬这个人极有可能很不好相处,却不知道怎么告诉盛抒意了。
盛抒意端着她的皮蛋瘦肉粥,没什么胃口,干坐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累,准备回房间去。没曾想还未站起身,繁荣就走了过来,一脸的欲言又止。她只能又坐回去,等着繁荣开口。
“那个……李玉芬……”繁荣挠挠头,张嘴道。
盛抒意却眼也不眨的打断:“我知道,教英语的,教学挺厉害,人不怎么好。”
繁荣惊道:“你怎么知道的?”
盛抒意眼皮都没有抬:“我小学同学温桐若,也分到了她班里。”
繁荣在脑子里搜索了一番,并没能找出这个叫温桐若女生的相关印象,大约是他今天跑神的时间居多,空余的时间都在和邹景阳闲聊,根本没什么空去关注其他的人。
“她……”繁荣想说,你脾气这个样子,和李玉芬肯定合不来,可她又是一个绝对的“统治阶级”,你要小心一点。况且,今天她还对你颇有怨言。
但是他没能说出口。
盛抒意此时此刻的精神状态实在是算不上特别好,加上繁荣觉得自己说出口有点关心过度的样子。他隐隐约约知道,他在盛抒意的眼里,多半还是一个不怎么怀有善意的形象,这样的东西说出口会很奇怪。就像他们在白塔镇的时候,他因为繁郁扬的话对盛抒意的态度有所改变后,他能感觉到盛抒意反应出来的抗拒和不适。
“什么?”盛抒意因为他的半截话问出声。
繁荣没再开口,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客厅。
盛抒意待他走后,才拿出手机,看到温桐若的回复。
“她不是很好惹,外面都传她的各种奇葩手段,挺吓人的,他今天用手有意无意提到没来报道的。咱们班好像只有你一个没来的,我感觉不太妙。”
盛抒意翻了个白眼,并没有直面这个女老师导致她不能够对于温桐若所说的东西产生完全的感同身受,但危机感的确还是有一点。于是,她回复:“我请了假,又的确是家长去帮忙报道了,她有意无意提起来真的挺没意思的。”
温桐若发了一个无奈的颜表情,转移了话题:“今天见到你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哥哥了,课前被老师叫去送资料,哈哈哈,还被说了一顿。”
盛抒意回了一个哈哈大笑的表情,实际上却是不安地不知道打出什么字好。
繁荣的出现在盛抒意狭小的朋友圈里没有掀起任何波澜,屈指可数的朋友对于她的家庭变故也只是知道了个大概,对于繁荣这个人的了解也仅仅局限于一个名字,一个挺好记的名字。其他的只要盛抒意不说,朋友们也不怎么开口问。
大约是盛抒意想要一直保持这样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不想徒增烦恼。
这下子温桐若提起繁荣,让盛抒意忽然有了一种繁荣即将要进一步渗透她的生活的不安全感。她无法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也没办法去减缓发展,只能眼睁睁看着。
说实话,有点手足无措,但是又的确无力反抗。
她站起身,把粥送去厨房,顺便给自己烧了一壶水。
她知道,她总是喜欢钻牛角尖,对于繁荣也是如此。但是牛角尖钻的多了,都快要忘记了自己的生活里不只是有繁荣。她缓缓意识过来,如果不把繁荣占据的比重降下去,她极有可能面临生活失衡。
这个李玉芬,现在看起来极度需要她腾出来一大部分的注意力来。
可盛抒意偏偏又是一个自知幼稚却难以改变自己的人。
记得她很小的时候就懂得这个世界上不存在非黑即白的道理,但是到了她自己身边的事情上,她想的通做不到。初中的时候她想要养猫,邻居家一直对她很好的一个哥哥在盛先闵都没开口的时候极力反对,理由是他能够预想盛抒意这样性格的人不能够养好一只猫的。
因为这件事,盛抒意开始彻底的讨厌这个哥哥,尽管他没有做其他任何不正确的、让盛抒意不开心的事情,但她就是如此的幼稚,讨厌就是纯粹的讨厌,喜欢就是满心欢喜的喜欢。
大概对于繁荣,在她心里就是绝对不会划分到喜欢的领域的那种。
李玉芬的出现,让她开始觉得要放弃对繁荣的一些关注,这对她意味着不能够全心全意的去维护这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这和要她放弃自己纯粹的态度有什么区别?
真是奇怪的、孩子气的逻辑。
但事实的确是这样。
盛抒意对自己的高中生活不再抱有期待。
她觉得这可能是她噩梦的开始。
这样认为的不只是她一个。
繁荣回到房间以后,打开自己常听的手机英语频道,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他第一印象不怎么好的班主任,教的是他最喜欢的英语。
这真的算上是让他特别难受的事情了。
比起盛抒意的“噩梦感”,繁荣的感受更加让人觉得矛盾。
他一向觉得因为一个老师而讨厌一门学科这种事情是极其愚蠢的,但是这样的一个老师,还真的是他以前没遇见过的。
他想起不知道什么时候看到的一个高考相关视频下面的一则评论。
“炼狱之所以成为炼狱,有的时候并不是因为它的制度或者是某些不可更改的环境条件,因为这些东西都是大家熟知的,并且不可改变的,接受起来不算真正的艰难。炼狱成为炼狱真正的原因是因为人,人是不可控的。”
他觉得这句话仿佛是冥冥中的一个预兆。
他最终只是虔诚的希望英语不要成为终结他希望的诱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