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荣的耳后长了一个小包,一直没有下去,黄豆大小,不痛不痒。
起初他以为那是个火尖,结果没想到,去医院一检查才知道是个皮脂腺囊肿。
不巧的是,盛先闵学校里忙着迎接本科教学评估,繁郁扬除了带繁荣去检查了一下之后,就被一个难缠的客户消耗掉了所有的时间。
繁荣觉得自己是个大男人,怎么说都还是能自己去医院解决掉这个囊肿。医生说了,要切掉,局麻手术,应该不成问题。
盛抒意执意要跟着。
没想到这样小的手术居然还要在手术前签个字。
繁荣本人签了一份,轮到家属的时候,盛抒意如临大敌,眉头紧皱,死磕着字眼一个字一个字的读。
术前签字这种东西,真的是越看越害怕,自己吓自己。
繁荣在一旁抄着手等她,看着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禁拍拍她:“又不是大手术你怕什么呢?赶紧签字,我做完手术咱们就能早点走。”
盛抒意抿嘴:“不行!”
边上的小护士吃吃笑:“你妹妹担心你呢,哎呀,仔细一点也没问题。”
盛抒意总算是读完了所有的条款和注意事项,在最下方认认真真写上“已知情,盛抒意”。然后长舒一口气,又确认一遍自己没有写错字,才将单子交给主治医生。
“哎,”繁荣带着盛抒意出去等主治医生,“你知不知道刚才你像是在干嘛?”
盛抒意懒得猜,反正一听这个语气都不是什么好字眼,决定扭头不理他。
繁荣哈哈笑道:“像李玉芬逼着你默写单词。”
盛抒意皱眉:“能不能不提她?烦死了。”
繁荣继续笑,却也真的不再说李玉芬。
手术室在二楼,盛抒意一路跟下去,走到门口却被小护士拦住了:“家属不让进哈,妹妹在外面等吧。”
盛抒意蒙了:“小手术都不让陪同吗?”
小护士一边指挥繁荣换拖鞋带和衣服,一边笑嘻嘻对盛抒意道:“哎呀,就是因为是个小手术才不需要陪同嘛,手术室不让家属进,没事啦。”
然后她拍了拍繁荣的肩膀:“小伙子动作快点。”
盛抒意想跟繁荣说点什么,繁荣却抢先开口:“就一会儿,你要不帮我把德语课笔记抄一下?”
“鬼才帮你抄!”盛抒意气哼哼地怼回去。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盛抒意的担心没少半分。她看着繁荣走进去,内里一层的推拉门关上,外面的磁吸门也紧接着关上,心彻底被提了起来。
她脑子里乱乱的。
她打小就怕疼,繁荣的手术打麻药的时候会不会疼,麻药起效果的时间需不需要很久?她都不知道,且因为不知道开始胡思乱想。
皮脂腺囊肿会不会复发?会不会感染?会不会有更差的后果?
她完全没心思给繁荣抄他的德语笔记,她把繁荣手机相册里的几页笔记照片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就没了耐心,索性直接上网查她想知道的东西。
这个时候,一位重病病人被推了进去,他的家属聚集在手术室门口。有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腿软站不住,一边扶着身边的人,一边絮絮叨叨交代小护士:“一定要治好他啊,求求你们了。”
盛抒意抬头,看到老太太几乎要跪下去,脸色灰白,手指颤抖。
她心里咯噔一跳。
这一群家属坐下来以后,盛抒意已经完全没有办法平静下来了。
她知道自己的毛病,多思焦虑,易受身边环境的影响。她抬手看看表,十分钟了。还有五分钟,煎熬就能差不多结束。
边上的一位阿姨看盛抒意一个人,便轻声问她:“陪家里人做手术?”
盛抒意点头,放下手机:“我哥,小手术,切个囊肿。”
阿姨吸了口气:“真羡慕你。”然后又拍拍她:“你哥问题肯定不大。”
她不再说话,转头去安慰那位老太太去了。
老太太不住地哭,儿女们的安慰近乎无效。盛抒意在一旁看着,好像一下子明白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进手术室的感受。
别说其他的了,她跟着繁荣等他做一个小手术就能这么紧张了,如果再严重一点,她感觉她不用打麻药就能昏倒在手术室门口。
心理素质太差了啊,她这样自己嫌弃自己。
五分钟后,手术室的门还没有开。
盛抒意有点慌了,她站起身,在手术室门口走来走去,时不时往里面瞄一眼。
无果,自然是什么都瞧不见。
她开始烦躁起来。
又一个五分钟后,一个男护士冒出一个头:“繁荣家属?”
盛抒意立马走过去:“在。”
男护士把一个不锈钢的盘子递过来:“喏,这个就是那个囊肿。”
盛抒意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低头看,就很快被拉了一把,繁荣的声音懒懒的响起来:“别看了,怪恶心人的。”
他这么一说不当紧,让盛抒意更好奇了,她伸着脖子想去看,男护士却被繁荣严严实实挤在身后:“走走走,我的天,没见过你这样的。”
说罢拉着盛抒意去等电梯。
“有什么好看的?”繁荣撇嘴,“就像一个红色的豌豆荚,里面有两颗黄色的豌豆。”
盛抒意一阵恶寒:“你别说了。”
她这才有时间去看做完手术的繁荣。
繁荣一脸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无所谓的样子,耳朵后面被纱布裹住,有几根医用胶带粘在脸颊上,而后一小块的头发被剪掉了,正面看完全不影响整体颜值。
其实繁荣仔细看的话还是挺耐看的,至少清爽、干净。
繁荣接过自己的笔记本,看了两眼——盛抒意本来就没写几行:“哇,重点词汇全部抄错了。”
盛抒意去抢本子:“我又不认识德语。”
繁荣侧身上电梯,感觉到盛抒意抢本子的手,却死拽着本子不放,就是不给她。两个人就这样别别扭扭,因为一个本子死拽着不放,被迫成了连体婴儿。
回到五楼主治医生诊室,两个人还在你拉拉我扯扯,主治医生看着两个小孩儿闹着玩,也觉得可爱,笑呵呵的把单子给他们俩,然后通知繁荣,他要输水了。
“为什么啊?”繁荣和盛抒意同时问出口。
主治医生撕下来另一张单子:“刚刚切开就留下来一股脓,都六月初了,天热,容易发炎。”
盛抒意立马感觉到繁荣看过来的目光:“你别看我!我可不会陪你输水,我下午有课!”
繁荣撑着头:“可如果输水我会很无聊啊,我今天没带充电器,手机玩不了。”
盛抒意摇头:“你想都别想!”
主治医生笑道:“你们俩别争了!就两瓶水,一瓶一百毫升,消炎的东西输得很快,估计二十分钟能搞定。”
繁荣刚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主治医生招呼护士:“去给他准备皮试吧。”
繁荣登时就萎靡了。
盛抒意这会儿倒是不“感同身受”的怕繁荣难受了,反倒是幸灾乐祸起来。
繁荣跟着护士出去,到输液室做皮试。
盛抒意坐在他身边,给繁郁扬打电话报告情况。
其实繁荣也不算得上是那种不怕疼的人,准确的说,是不怕针。
他初中的时候,有一次从楼梯上摔下来,膝盖蹭掉一块皮肉,血从伤口流到脚尖,他都没太大反应,最多就是消毒的时候面色抽搐了一下而已。
今天不大一样,麻药劲儿在缝针的时候已经褪掉了,缝的针数繁荣都能记得,针尖产生的疼痛让他觉得逐步开始难以忍受,况且,因为化脓,医生多处理了一块皮肉,他挨了比想象中还要多的针数。
皮试的时候,碍于身边坐了个姑娘,繁荣面色不便,可是手却忍不住的攥成拳头。
护士让他放松,繁荣做不到。
盛抒意在一旁问他:“你要不要和西瓜汁?”
繁荣转头,咬牙切齿道:“你说呢?”
针扎进去了。
盛抒意又问:“桃子汁呢?”
繁荣没搭理她。
“好了。”护士抽出针头,端着东西交代,“二十分钟后叫我,我看看情况。”
盛抒意问:“疼吗?”
繁荣露出了一个看起来阴森森的笑:“不疼。”
半晌,他忽然说:“我今天要喝三杯桃子汁。”
盛抒意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看他一眼:“想喝,行啊,给我钱我就给你买。”
繁荣:“没良心的东西。”
盛抒意没有搭理他,继续收拾着东西,时不时看表。
紧接着,她接到了邹景阳的电话。
繁荣坐在一边听,一边看盛抒意流利地回答着邹景阳对于他们这周作业的最后几个疑点。
他有些不耐烦,想要现在就走,但是又说不清楚自己的不耐烦来自哪个地方。
“现在就走吗?”繁荣待盛抒意挂断电话后,问道。
盛抒意“嗯”了一声,很快回过神来:“不是啊,我等你输上水。”末了,又添上一句:“出于人道主义。”
繁荣一瞬间就被这句话安抚了。
他看着盛抒意收拾完东西坐下,又看着她凑近去看他皮试的伤口。
“疼吗?”盛抒意又问道。
繁荣翻了个白眼:“告诉过你了,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