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樾市
到了雾樾院,敲了门,有人出来开门,“你们是?”
“在下胥星河,来自万凰宗,有事求见孟沣前辈。”
“几位都是?”
月见和青沅点点头。
穿过小院,往里直走再绕过几个弯,就是一番幽静的景象。木桥下流淌着一池绿水,水上漂浮着三五张玉盘似的荷叶。鱼儿在底下游动,隐约可见。两侧皆种满了竹子,郁郁葱葱,重重叠叠。
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在竹林中的案台前提笔写字,看到有人来,便搁下了笔。
“小生胥星河向前辈问好。”
孟沣的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他走过去拉起胥星河的手,“我前日已收到你师傅的来信,既是她所托,这段时间你便留在雾樾院安心修行。于白会带你熟悉这里,明日到堂即可。”
胥星河恭敬有礼道,“多谢前辈。”
离开前,他的目光停留在另外两人身上,未说一字。因为清楚,他们之间只是有过寥寥数语,除此之外,并无其它。却在看到月见和青沅的笑容后有些心慌。
孟沣转而看向月见和青沅,“两位是?”
“我们带着孟无提,孟先生的书信来。”
孟沣的脸上顿时绽放出喜悦的神情,“请两位到我书房来。”
书房
孟沣迫不及待地打开书信,上面写着:为兄正往试炼山去,途中与月见和青沅两人相谈甚欢。月见身上被种下七禁咒,汝应当了解,故,七禁咒之事望尽力帮之。归期未能预见,勿念,勿忧。
他顿时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叹道,“原以为他会放弃,没想到,罢了,罢了。”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中了七禁咒,所幸我这书阁有说到解咒的方法。这第二禁咒需要丹莲花之叶,海蛇之血,第三禁咒则需要火淬果。”
青沅问,“先生可否告知这三样所在何处。”
孟沣将记载了有关海蛇与火粹果的书拿给他们,“丹莲花之叶我有,其它两样还需去取。海蛇只会出现在亡渡林,火淬果在七百里外的云黎山上。一百年结一次果,刚好是今年也就是两个月后。这些日子你们便以我亲戚的身份住下,于白也会好生照料,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去取来。”
“多谢先生了。”
“有劳了。”
孟施沣给他们各倒了一杯茶,“无妨,雾樾院也该热闹热闹。”
夜深人静,本该单独一个房间的月见突然出现在青沅的床上。月见挨着她,委屈巴巴,“我和阿沅一直形影不离,从未离开过。”
“人类对于男女之间有诸多规矩,也算是入乡随俗。”
月见轻嗅她的发香,“阿沅可会害怕。”
青沅嘴角含笑,“这世间除了与你相关之事,其他不足以让我害怕。”
月见霎时间红了脸,低声道,“阿沅从哪学来这般深情话。”又急忙道,“除了我,可不能说给旁人听了。”
青沅手指轻点他的嘴唇,浅笑,“目光所及是你,心之所系是你。”
月亮悄悄躲藏在云层后面,直到被黑夜淹没。
第二天清晨,胥星河精神抖擞地走出房门。旁边的两扇门同时打开,月见笑如灿烂耀眼的太阳,“早啊。”
“……”
青沅露出脑袋,也爽快地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胥星河勉强维持自己表现得极其冷漠的表情,“的确是,几个时辰不见。”
“我们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月见朝他狡黠一笑,“看来会经常碰面了。”
青沅眯着双眼,“请多指教。”
胥星河在心里想,可真是孽缘。
来到学堂,孟沣让他坐在最后一个靠窗的位置,“星河从万凰市来,会在雾樾修行一段时间,你们要与他好好相处。”
“是!”
一身鸦青色长衫,长发高束,面容清冷但又俊美绝伦,无论是谁都会忍不住多看上几眼。
胥星河看了看,包含自己的暂时在内,雾樾院共二十位学生。人族,以剑法、暗器、阵法等等为修行。每一个市都会有一个学院,专门培养有资质的人才。后期通过比试由各门派选取合适的学生收入门中。六市门派,其中以万凰宗为尊。
“将昨天学过的口诀温习一遍,然后每个人施展一次。”
胥星河静静地听着孟院首讲课,原来,学堂是这样的。他没有去过学堂,无论是口诀还是什么,都是师傅亲授。师傅是万凰宗掌门,却只收了他一个弟子,让同门不为羡慕,嫉妒。也因为自己不善言辞,不会阿谀奉承,不会巧言令色,能亲近的人也只有师傅。宗门修行三年不如在外修行一年,所以师傅让他下山多看看,多体验。即使如此,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一个人就不会有负担,就不会有弱点,哪怕,有些孤独。而他,习惯了孤独。
到了课堂结束的时间,孟院首一离开,周围的人就来找他,“星河你师承何处呢。”
“你从万凰市来一定很厉害。”
胥星河淡淡说道,“万凰宗。”
“哇噻,竟然是万凰宗,太厉害了。”
“可真有本事。”
“这里我们熟悉得很,你若需要可以问我们。”
有人冷哼一声,语带嘲讽,“顶着第一宗的名号,指不定只是个扫地的罢了,有什么好炫耀的。”
说话的叫李沥,家里有些钱。加上天赋不错也肯下功夫学习,是雾樾院里目前修为最好的。对于胥星河初来乍到就抢了他的风头,心里很是不满。
“你是羡慕吧!”
“对啊。”
李沥涨红了脸,大声反驳,“胡说。”
“就是。”
“没有!”
胥星河懒得理他们,绕过人群离开。走到院子里边,发现有一棵凤凰树。此时,树还未开花。
一个白色的身影从树后面走出来,“我和阿沅在等你来一起吃饭。”
“我一个人习惯了。”
无视他的冷漠,月见揽过胥星河的肩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笑意盎然,“那可不行,阿沅让我必须把你带到。”
“一面之缘,何必热情。”
“我们喜欢你。”
“我并不觉得高兴,还有,手放开。”
“来吧,保证你会喜欢我们。”
“不要。”
“那我就告诉所有人,你是路痴?”
“……”
“你们可真是惹人、喜爱。”胥星河将后面两个字的发音咬得特别重。
月见眨了眨眼睛,“你也不差。”
如果明知道那个人冷漠,不讨喜,却还愿意靠近。不是脑子不好使,就肯定是蠢得不行,胥星河是这样想的。
于白虽然是看守人,但学识渊博,藏书阁里没有哪一本书是他没看过的。在炼药医术方面颇有见解,和喜爱草药的青沅相谈甚欢。还会讲一些世间的趣闻轶事,月见在旁听得津津有味。有时还会拉着胥星河来,结束后还会一起兴致勃勃讨论。当然,是只有月见兴致勃勃,胥星河只是被逼无奈。
夜晚,朦朦胧胧的月光透过树枝,洒落窗台。胥星河躺在床上,心里思绪万千。一直以来“孤独”就是他的跟随者,灰色的世界因为那两个人的走近而有了变化,光芒,色彩,温暖,喜悦。他们如同传说里神秘莫测的精灵,与自己不期而遇。如果那真的是精灵,他愿意相信。
一天,药房。
胥星河拿过月见手里的药草放到罐子里捣,“听孟院首说你们过几天要到外面去。”
青沅一边翻书,一边将捣好的药放到炉子,“是啊,办点事。”看到他欲言又止的表情,便然后放下书,“我和月要到亡渡林找样东西。”
“找什么。”
“海蛇之血。”
胥星河一顿,停下手里的动作,“你说的是亡渡林的海蛇。”
“嗯,我们需要海蛇的血。”
没等问缘由,青沅就已经将七禁咒的事情告诉了他。胥星河听后,将目光放在正打盹的月见身上,满腹狐疑,“蠢狐狸看着虽然蠢,倒不像会招人如此记狠。”
月见梦里迷迷糊糊听到“蠢狐狸”三个字,嘟嚷着,“我是个正经的好狐狸。”
胥星河挑着眉,“他一直都这么蠢的吗?”
青沅笑,“很可爱不是吗,我喜欢他这点。”
下午学生们到藏书阁选三本认为合适自己修练的、还有两本是弱项的书来学,孟院首和于白在旁解答。他们不久前见过孟院首的客人,月见和青沅,只是没有像现在这样聊天。
“你们和胥星河是怎么认识的呢?”
看起来温柔和善的两个人会和一个清冷的人会成为朋友,让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月见眨着眼睛,撑起下巴,坏笑,“因为啊,我毁了他的引路蝶,后来一起来雾樾院,听起来是不是很意外。”
胥星河睨了他一眼,“很糟糕。”
青沅笑,“那是月第一次见到引路蝶。”
“啊?意思是星河是路痴吗?”
青沅一脸无辜对着胥星河说道,“这下,他们都知道你的弱点了。”
“哈哈哈!”
“没想到星河这么厉害,居然不会认路。”
“还真有这样的人,辨不清方向。”
“知道星河和普通人一样有弱点,倒是少了些距离感。”
“莫名可爱。”
“是啊!”
胥星河一脸生无可恋。
从那天开始,原来不敢靠近的同学会时不时找他聊天,大多数还会向胥星河请教修行上的问题。这种感觉让胥星河有些难以名状……
平时都是由邵大娘负责学院的伙食,下课后就都到饭堂里吃饭。这次和往常一样,一打开门就看到饭桌上是做好的香喷喷的饭菜。有眼尖的人注意到胥星河的位置上,是一份少了某样东西的菜,想了想,然后恍然大悟,“星河,原来你是不吃葱。”
“听说今天的伙食青沅也来帮忙了,你那份应该是她单独做的吧。”
“是啊。”
胥星河眼神一亮,可动了筷子之后,心里满满的感动瞬间化为乌有,表情如同中毒,“……”
难吃到人间绝无仅有!漂亮的外表和厨艺真的不能合为一谈,完全不是做菜的料。
吃完饭,大家陆陆续续离开。胥星河自己座位上的饭菜吃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空碗。
让光点持久闪烁的办法,就是去守护光点,这是他认为的。
后来,雾樾院的人都知道。要找胥星河先找月见和青沅,俨然成了大伙心知肚明之事,而且非常清楚胥星河护短的可怕之处。
事情是这样的: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胥星河在去后院的路上发现青沅和学堂的男子说话。等他走近,却看到青沅的睫毛带着泪珠闪烁,双眼波光流转,立刻满腔怒火地揪起男子衣襟,“你做了什么,竟然把她弄哭!”
男子一脸惊恐,“我……没、没做什么啊。”
当事人拉开胥星河的手,“不关他的事,他刚刚带给我一株药草。有催泪功效,我的眼睛不小心碰到。”
“……”
也有人看到,雾樾院有一名女子因为爱慕之心特意靠近月见,当然,后者总是默默地躲开。在那名女子离开路上,有人拦住她,冷言冷语留下一句,“丑八怪,别再接近他。”女子脸色发白,身体瑟瑟发抖。
听闻那人,姓胥。
亡渡林。
乌黑的大树往空中疯长,树叶枝干相互缠绕,将天空隔绝。即使还是白天,里面已犹如黑夜。胥星河走在最前面,“师傅曾经说过海蛇凶残无比,你们保护好自己,其他的我来。”
“唔,要是你打不过怎么办。”
胥星河一脸坚定,“我也会护你们周全。”
月见和青沅相视一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被人保护的感觉还不错。
“你的父母呢,从未听你说起。”
“我是弃婴,被当时云游四海的师傅从荒野深山里捡了带回去。”
青沅的表情心疼,“抱歉。”
胥星河淡淡地说,“没什么好抱歉的,他们只不过是给了我这副躯体和生命,却未育我教我,唯一敬重的便只有我师傅一人。”
也是在这时,胥星河身上佩带的香囊动了。一阵寒风刮过,树影晃动,从天空落下一团巨大的黑雾。从黑雾里出现一个吐着信子的蛇头,“哈哈哈,三个人类,今天的菜色不错。”
胥星河表情怪异,“你为何还会口吐人言。”
“哼,无知的人类当然不知道。”
青沅态度友好,“我们此次来,是要求取你的一滴血来解咒。”
黑雾里的蛇身慢慢转动,盯着她,“与我何关,我可不是什么善良之辈。族里虽说有规矩,不能伤害人类。但你们既然闯进我的地盘,那就只能留下来再也别想离开。不过,你这个人类女子长得挺美,可以当我的仆人。剩下两个男的只要其中一个杀死对方,我心情好也许就会答应你们,呵呵。”
月见的表情变得阴冷,“举动上可以原谅你的狂妄,言语上却冒犯了我最爱的阿沅,已经让我难以平息心里怒火。”说完,他的身体一动,已经挥拳揍了过去。
“月!”
青沅阻止不了他,海蛇已经生生挨了一拳,“嘭”地从黑雾里掉落地上,巨大的蛇形压住一排排树木。他眼露恐惧,声音颤抖,“你,不是人类!”
“三千年的修为还看不出我们的身份,族里还有像你这般的吗?既懈怠修行,还藐视不能伤害人类的族规。难道你以为在这个僻静之处,就能为所欲为,自立为王了。”
那原本巨大无比的海蛇变成五米左右,弓着蛇身,低着头,畏畏缩缩,“是我太得意忘形了,忘了族规,请您息怒。”
胥星河看着眼前莫名其妙的发展,再看着旁边的青沅。
青沅一脸平静,“我们不是人,是修成人形的精灵。”
胥星河脑子里一片空白,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原本我们打算自己来,但你跟来了。”
胥星河呆着脸,“是、吃人的那种吗?”
青沅嘀笑皆非,“不,我们没有那种嗜好,不能伤害人类是规定。”
胥星河如释重负,放下心来,“那就好,那就好。”
“你不害怕。”
“有点惊吓。”
“你应该拿着剑要杀我们,或者,逃得远远的,可这些你都没有。”
胥星河皱着眉头,“纵然你们不是人类,那又如何?你们还是你们,我哪也不会去,也不会将剑指向你们。只要你们从未改变,我也如此。”
眼前这个人是普通人类中的一个,可是却让人无比的喜爱。令人喜爱的神情,令人喜爱的言语,再也没有人会如此。他不会是山青,不会是。
月见手里拿着装好精血的瓶子,面带歉意,“阿沅,我太冲动了。”
青沅拉着他的手,摇摇头,“不怪你。”
月见转而看向胥星河,“你都知道了。”
胥星河扶着额头,叹了口气,“我还得缓缓,整整思绪。”
“呵呵,看你以后还喊我叫蠢狐狸,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叫顺口了,改不了。”
“……”
他们打打闹闹离开,被遗忘在一边的海蛇马上逃回湖底,得将两位大人和人类在一起的事情告诉族里的其他精灵。
回去后的第二天,下课后胥星河听到前面两个女同学讲话。
“昨天秀丽送了我两颗可以提升修为的丹药。”
“啊,原来你们认识的呀。”
“前段时间认识的,我在想该送什么回礼才好。”
“当然是送她喜欢的了,等会儿一起到街上逛逛吧!”
“好!”
从亡渡林回来,青沅给了他一颗寻路珠,“这颗珠子比引路蝶好用,如此,便不用担心了。”
细想,青沅喜欢的,也就只有她的蠢狐狸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戌时,月见在陪青沅看书,于白走进来,“星河买来了烟花,要在院子里放,你们也去看看怎么样。”
院子里站满了人,孟院首也在。
胥星河拿着烟花还未开始,左顾右看,直到他们出现,说道,“过来。”
月见凑过去,好奇地问,“这怎么玩。”
“等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青沅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她笑起来,“谢谢你的回礼。”
胥星河转过脸,表情有些红意,“礼尚往来罢了。”
点燃烟花的刹那,“砰!”“砰!”“砰!”美丽的光茫在漆黑的夜晚如花般绽放,星星点点。在他们身后,是不知何时已悄然开了的凤凰花,一簇簇的火红,耀眼夺目。
胥星河稍微偏过头就能看到身边的他们,仰望天空时的满足,欣喜的笑容。哪怕烟花易逝,花也终会枯萎。然,只有一刻是美的,就足矣。
若是有人问他,“你所经历过的最美好是在什么时候?”
他会说,“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