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没有下雨。
游月红坐在车板上,睁大眼睛,希望从黑黢黢的夜色中看见什么。更希望什么也看不见。
天已经完全黑了。
游月红本以为长乐宫外已经够黑了,但那时左右的宫殿还会透出薄光。
现在,是完全的黑。
她们行径在墨色中,连月光也被遮挡在浓云后,不见一丝光芒。
置身其中,仿佛被凝固住了,连时间都停滞不动。
只有风声。
从她们离开京城时就开始刮风,现在风更大了,游月红抖抖索索地环抱住自己,没空打理乱飞的头发。
风声压过了弘七的呼吸声,游月红几乎以为只有自己存在。
“邓梨。”游月红丧失了视觉,周遭又是一片死寂,她忍了又忍,还是开口叫了一声。
弘七只觉得无趣,她再也不想驾马了,游月红叫她时,她正睁着眼睛发呆。
游月红没得到弘七的回复,她声音发抖地再次小声开口,“邓梨,你在吗?”
弘七轻嗯了一声。
游月红得到了回复,继续不安地询问,“你看得见吗?还有多远?”
“看得见。”弘七简单地回复,“还有一个时辰。”
弘七抖了抖缰绳,“我能加快点速度吗?太无聊了。”
“可以。”游月红一面想快点到达,一面快被无边的黑暗逼疯,满口应下。
随后,游月红感觉自己被揽上了马背。
“抓紧。”弘七兴奋起来,她没等游月红反应,就拽紧缰绳,扬鞭策马。
“!”
半个时辰后,前方透出微弱的光,弘七放缓了速度。
游月红抹去额头上的冷汗,看着光亮的京城。
京城城门紧闭,城墙上站满了侍卫,防守比先前更加严密。
弘七谨慎地停在侍卫视线外,沉吟着开口,“你说京城内会不会还有什么人再放把火,让我们混进去?”
……
陈念松出了皇城,并没能直接回家休息。
他没等陈家长辈,先行回到了陈宅。
陈宅位于内城东南面,在寸土寸金的内城,陈宅算得上大,但对于上百口人而言,还是拥挤。
陈念松一路安抚人心惶惶的陈家人,往自己的屋子里走去,屋子里坐满了长辈。
陈念松在其他人的注视下走进屋子,他转身朝屋前的众人拱拱手,随后关上门,隔断了众人的视线。
他还没转身,居于首位的陈父就开口了,“皇上死了。”
陈念松一顿,陈父继续开口,“当前余有庄王、郑王,还有五岁的大皇子。”
陈念松的困顿一扫而空,一边凝神细听,一边坐在下首。
“庄王心眼小,掌控欲强,郑王性格懦弱,偏听偏信。大皇子虽年幼,但他生母是程贵妃。”
陈父语气沉重,“哪个都行,却也都算不上好,邓家私下说倾向于郑王。但看趋势,邓家可能跟程屠户联手。”
“邓家已经跟程家联手了。”陈念松语气平平,“容妃不在皇宫,邓家要抹去这一节,只能跟程家联手,现在是在接洽。”
陈大伯心有不甘,“那,我们也倒向程屠户?”
陈念松眼睛一闪,“不急,不见得只有这三个选择。”
陈父拇指摩擦茶杯杯身,“嗯,往后拖一拖,不能让他们这么快成功。”
陈念松恭敬地送走长辈们,头晕眼花地躺在床上。
逐渐入夜,陈家长辈也在皇宫落匙后归家,陈宅再次热闹起来,询问声不绝于耳。
陈念松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扯出一个冷笑。
陈念松是被敲门声惊醒的,他翻身下床,悄声开了道门缝,顺着门缝,下人递进来一个东西。
陈念松疑惑地接住,事物一入手,他心下明了,是他的腰牌,腰牌上尽是桃花香。
……
“你怎么回来了?”陈念松压低声音询问。
“我是来还腰牌的。”弘七抢先解释,“我可不想有人再向我下跪。”
陈念松无名之火升腾而起,他冷哼一声,“朝里可还在找刺客,你是想自首吗?”
“陈大人。”游月红无心听二人的撕扯,连忙上前打断,“我们是有要紧事。”
陈念松勉强止住心神,望向游月红。
游月红一身暗蓝的粗布衣服,衣袖边缘的皮肤上磨出一抹红痕,头发团成一团绑在脑后,脸色苍白,嘴唇干枯。
可她站在游家后院的桃花林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浑身光彩不减当年。
陈念松放柔了语气,“你该早些离开,京城,太危险了。”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游月红语气急促,直接给出结论,“大凉即将入侵,很有可能围攻京城。”
陈念松的回忆一下子断了,他的语气依旧轻柔,眼底一片清明,“你说什么呢?”
游月红深吸一口气,“我知道听起来很荒诞,但大凉很有可能直攻京城,要是没有准备,京城很可能失守。”
陈念松失笑,他摇摇头,“北燕使者可是在京城,大凉怎么敢攻击京城?他们是想灭国吗?”
“陈念松,这是真的。”游月红上前一步,近乎哀求,“如果大凉攻下京城呢?如果大凉等北燕使者走呢?”
“那么多如果。”陈念松打断游月红的话,“你说的都是如果,如果的事不值得考虑。”
弘七本在数着桃树上未谢的花,听到陈念松的反驳,转而去看他。
游月红咬住唇,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最近已经四个月没下雨,大凉即没卖马,也没买粮草——”
“他们买了。”陈念松轻描淡写,“大凉抵押了一批马给陈家,换了几车粮草,度过旱期是没问题的。”
“是吗?”游月红的信念开始动摇。
“这样吧。”陈念松温柔地注视着游月红,“现在晚了,出京城也不方便,我在京城有座宅子,你们先住下。”
陈念松急忙打断游月红的拒绝,“要是明天你还坚持你的想法,我再报上去,怎么样?”
游月红迟疑着点头。
陈念松展颜一笑,摸了摸弘七栓在一旁的马,马亲昵地蹭过他的手心。
……
云终于散去了些,月光照在边境城墙上的哨兵身上。
哨兵尽职尽责地盯着广阔的平原,努力同睡意斗争。
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哨兵不耐烦地拂去来人的手,“别闹。”
话音尚未落下,哨兵就再说不出什么,他喉间喷涌出一道鲜血。
城墙上的哨兵们无声无息地倒了一地。
平原的地平线上涌来铺天盖地的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