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四里刚从香港回来,就接到自己交的剧本初稿没过的消息,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孔导演的唾沫星子:“我就问你,这么差的东西你也好意思交?”
“我觉得还行嘛。”
“行个屁。”导演连粗口都爆了出来。
“你知不知道,我昨天在资方面前,被骂了个狗血临头,就因为你这破剧本!”
“资方对什么不满意?”董四里听到连资方都扯了进来,一下子紧张起来。
“我问你李洋到底喜不喜欢张曼璐?”
“喜欢啊?”
“那你为什么不写出来?”
“哥,你觉得哪个成年人什么事都说出来,体现爱与不爱难道不是通过细节和人物行为吗?”
“谁让你写得含蓄了?”
“不是啊,我只是觉得人物得落地才能引起共鸣。”
“我告诉你董四里,你赶紧给我改直白了,要多快有多快,你要是把这部作品搅黄了,我和你没完。”
“哎。”董四里无奈地答应。
直白的呐喊虽说比小细节的堆砌要容易不少,但董四里还是忙了一天一夜。他在几个重要的转折点多加了不少情节,又在许多地方增加了很多戏剧化的笑点,待全本完成,已是第二天的六点,忙了将近二十个小时,他竟还是兴奋不已,便又开始翻看剧本。辛辛苦苦半年创作出的作品一天以内被自己改成屎,董四里也无话可说,董四里只能搬出名人名言安慰自己:“多么伟大的作家都不过是书写自己的片面”,况且自己不过是个跪舔观众读者混口饭吃的二流作家。
安静的清晨连空气都发沉,偶尔传来几声鸟叫,毫无节奏。窗外的樱桃树叶子耷拉着,从来没有开花结果的任何迹象。
“血泪无声的时代,文人的笔是守住时代真相最后的武器。”董四里大学曾修过文学课,义愤填膺地在期末论文写下这行字,深受教授赏识。仗着这点鼓励,董四里成功找到一份兼职。
兼职可以定期为公众号投稿,只有成功竞标才可拿稿费,董四里自诩对高考和应试教育感触颇深,便在高考前夕写了篇有悖“高考改变命运”传统观念的文章,文笔也算犀利,至少一针见血,鞭辟入里,可竟输给了狂捧“四太”的文章。四太是香港某著名商人的小老婆,不知这几年为何被捧得那么高,从“贤妻良母”到“巾帼不让须眉”,董四里都纳闷“四太”自己难道不怕被这些子虚乌有的马屁砸死。
可是,在高考前一周,她的儿子订婚了,关于她的文章更是甚嚣尘上,诸位文字高手浪费大把才华赞扬歌颂这位“四太”。董四里做鬼也想不到自己这篇要热点有热点,要观点有观点的文章怎会输给无聊八卦,很是不服,直接联系了责编。
商科出身的董四里自然知道谈判的要点是拿出对方想听的,因此一句关于自己的都没讲,反倒和责编说起了策略:“现在所有公众号都跟风写四太家的婚事,我们另辟蹊径写高考,没准儿点击量更高。”
“明天发哪篇已经定了,现在已经在排版,更改不了。”责编的回答中规中矩。
“您不觉得这篇文章三观不正吗?一段出轨的故事居然被我们说成伉俪情深,琴瑟和鸣,男的痴情女的矜持,读者会觉得我们没有引导正确的价值观。”
“不会”
屏幕前的两个大字明确表明编辑的决心,董四里内心举手投降,说道:“我要不要再写一篇鼓励大家高考加油的文章,明天发个您好吗?”
“好。”
娱乐与舔舐伤口才是文学的主流,谁他妈想听真相,董四里重重地敲起了键盘。
关于“四太”的文章发表,不负众望,点击量很是可观,四太被成功塑造成了勇敢追求真爱的灰姑娘,用勤劳和智慧换来亿万家财,用贤惠和能力赢得商人的万千宠爱。
董四里辞了职,也就从那时起,董四里经常出现四太的脸。
宗清言不到八点便到了董四里家,见董四里的书房还亮着灯,轻轻敲过门后走了进来,董四里正趴在桌子上打着呼噜,宗清言摇醒他,问道:“今天去办公室吗?”
董四里眨着惺忪的睡眼,才勉强没把宗清言认成四太,说道:“几点了?”
“快九点了。”
董四里早就练就了有思路时不分昼夜地写东西,没思路时不分场合地睡觉的本领,到了办公室便开始在行军床上睡觉,直到晚上被导演拉着去吃饭。
董四里同时见到两个惊喜,一个是大佬,一个真的是惊喜。他一进来,就看已经喝得七荤八素的导演搂着大佬,冲他叫道:“小董,杨老板你肯定认识!整个江北,杨老板说自己是做生意第二成功的人,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董四里笑得和抹布一般,满脸是褶,赶忙敬酒:“杨老板谁不认识,今天能见到您真是三生有幸,我先干为敬,先干为敬。”
杨老板在导演怀里羞涩地说道:“不敢当不敢当。”
“之前在福布斯榜上看到您照片就觉得器宇不凡,今见了您才知道什么叫真龙天子,董四里站在桌子下首说道。
“坐坐坐。”清醒地杨老板摆脱了导演热情的熊抱,坐下来歇着。
董四里坐了下来,服务员早就为自己斟满了酒,他看了看座位的次序,明白这次投资的大资方是这位杨老板,还有两位是之前就有过合作的影视公司的代表,还有几位导演和明星,看来是被孔导请来作陪的,而另一个惊喜,坐在下首的便是那个小鲜肉。
董四里一一敬酒,喝酒也算爽快利落,一圈下来晕晕乎乎,这时,小鲜肉小心翼翼地为他斟上了半杯酒,笑着说道:“谢谢您的举荐,我才有幸来演这部戏,本想登门感谢,哪知道在这儿遇到了,我干了,您随意。”
“不敢当,不敢当。”董四里最上吃黄莲,有苦说不出,这货这是给谁下了蛊,居然真的进了剧组。
“你演谁啊?”
“我演李洋,那个击剑运动员”
“挺像的。”董四里看着那和自己差不多瘦弱的身板纳闷道,孔导是不是疯了?
推杯换盏间,董四里编了不少马屁,先夸品位再夸脸,就差夸杨老板拿筷子的姿势都如此霸气,一阵猛夸之后又觉得还是雨露均沾为妙,便接着对症下药,逐个把其他公司的老板夸了一通,敬了一通。
再上车时早已不省人事,董四里还满嘴彩虹屁,抱着司机一阵乱夸。
司机见怪不怪,把他丢到后座,开车回郊区的房子,只听董四里在后边小声问道:“孔导,我的剧本没误你的事吧。”声音中尽是委屈。
董四里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是中午,宗清言把日程悉数发了过来,第一条就是下午两点见孔导,董四里看到后赶忙洗澡收拾,开车就往孔导的画室赶。
孔导就是别人口中的文艺男青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手书法字那叫一个大气磅礴,见董四里进来了,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坐到一旁的沙发。
“哥,昨叫助理把剧本大纲发过去了,他们说什么啊?”
“人家算是饶了我了。”
“那您今找我什么事啊?”
“我没事不能找你是吧。”
“你随时找我都可以,我随叫随到。不过我还真有个事问您。”
“那个小鲜肉,您为什么选他?”董四里原以为在孔导这里,没有演技的人基本是一轮游,千算万算没想到他能上岸。
“你还好意思说,不是你吗?把他推了上来,现在反倒怪起我来了。”
“我们俩之间有点私事,他想来您的剧组试试,我没法拒绝,想着您肯定会把他淘汰了。”
“他刚刚签了宁心公司,宁心作为出品人之一,要求他来演。”
“和着我不推荐也是他。”
“要不是因为剧本的事更重要,这件事我早就想骂你了。宁心压根儿没想到他这么个人,你一推荐,这倒好,宁心顺水推舟。把他送了进来。
董四里知道孔导向来认真,对作品质量要求极高,此次来了个搅屎棍,这回是真生气了,试探地问道:“我能做什么补救吗?”
“你说呢,改剧本呗,尽量让他少点台词,他连说话都说不清楚。你说说你,我觉得你最近变得格外蠢,你是不是飘了,又瞎写剧本,又瞎找人……”
董四里耳提面命,恭恭敬敬听了一个小时孔导的教诲,也暗自想道:“自己最近好像真的变蠢了……”
董四里突然想到了白千然,可能最近见她见得有点多,所以自己才变得这么蠢……
白千然好像让自己帮忙推销她朋友的书法作品,董四里突然想起来,择日不如撞日,董四里见缝插针,趁孔导骂自己时一时卡壳的空当,说道:“孔导,您书法字卖不卖啊?”
“不卖啊,怎么了?”孔导骂了太久也不好意思起来。
“我想买几副挂家里。”
“我送你几副。你自己回去装裱。”
孔导演算是董四里的恩师,当年《彼岸的街灯》就是由他导演,本来编剧另有其人,董四里当时没工作,稿费68万全被自己买了沙发,为了去剧组蹭吃蹭喝蹭住,便死皮赖脸赖在孔导那里求他,终于孔导说服了他人,他也就成了编剧。
到了片场,董四里才逐渐发现,孔导的脾气简直就是烧暖气的锅炉,随时有可能烧开,董四里没少挨骂,尤其是在不听话的时候。
一场戏时,孔导嫌这集在第六分钟没有看点,便要求董四里加吻戏,董四里觉得男女主的情感还没有到那个份上,便死活不答应,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服导演保留原来的情节。
“我是导演你是导演?”
“您是,但我觉得男女主的感觉还没到那个份上。”
“吻了感觉就到了。”
“可是感情线需要连贯,如果现在吻了,之后就不连贯了。”
“跑圈去。”
“啊?”
“你就围着这操场跑步,什么时候想明白再停。”导演指着被作为取景地的校园操场说道。
“导演,是这样的……”
“跑圈去,听不懂话啊!”导演彻底爆发了。
董四里老老实实地跑了起来。
后来自然是杠头董四里跑不动了,老老实实改了剧本,但二人也因这部戏成了黄金搭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