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依文开始叙述她跟张慕凡的日常生活情况,她说:「我每天都会想他,我期待着他的电话,从一早到办公室,我就等着他来电,我一边办公,处理公事,一边用眼尾余光瞄着办公桌上的手机,这当中,有一种酸酸甜甜的滋味,一直从心里头冒上来。我等待着慕凡温柔的声音,从电话的另一端钻过来,钻进我的耳道,钻进我的心,钻进——钻进——我更深、更私密的秘密花园里……」
「我就这样等呀等,等呀等……,有时候好几天等不到他一通电话,我会焦虑不安,会自怨自艾,一心尽往坏处乱想,瞎猜慕凡事不是结交了年轻漂亮的新女友了?他条件那么好,高、帅、多金,个性又温柔体贴……,他是不是厌倦跟我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交往?是不是被医院里热情的小护士勾搭上了?或者……?又或者……?」
依文说她无尽的担忧、猜测和过度的精神压力,终于患了躁郁症。情绪极度不稳定,动不动就哭,上班的时间内也时常情绪失控,办公室同事对她都敬而远之,她一个人行尸走肉般进出办公室,日子好难打发哟!她告诉我,她开始抽烟、失眠,整个人暴瘦,她几乎快把自己毁了,她觉得,连他最心爱的慕凡也救不了她了……。李镇佳也发现老婆有异样,问儿子:「你妈最近事怎么啦?像中了邪似的,整天神经兮兮?」
没想到,儿子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你还知道要关心妈?」这话刚出口,「啪!」清脆的一个大巴掌重重摔在儿子脸上。
李镇佳愤恨的两只眼睛冒着熊熊烈火,嘴里大声斥责:「甚么东西?!竟然连你这小畜牲也敢这样跟我讲话。你找死。」接着一阵拳打脚踢,儿子夺门而出从此住到外婆家去,算是避祸吧!
「儿子七月就要大考了,如果继续住在家里,成天面对一个脾气乖戾的父亲,和一个有躁郁症的母亲,叫他怎么能定下心来准备大考?最近这两个月,我因为和慕凡之间的情感纠葛、拉扯,情绪非常不稳定,儿子常常看着我在厨房里一面煮晚餐,一面流着泪,用力跺肉、剁菜,锅碗瓢盆听叮匡当,漫天价响,一阵鸡飞狗跳,我猜,儿子一定也快崩溃了。」
「依文幽幽叹叹,说得好生悲戚,我真的好同情依文喔!」周小蝶皱着眉头。
建议依文:「妳要不要一个人先静一静?像是出去旅行,或是到庙里去禅修几天,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这样会不会好一些?」我提出一些平庸的建议,说实话,这阵子,我也被依文混乱的故事搅得晕头转向,一时半刻,还真想不出甚么好法子能帮助依文脱离她目前的困境。
她摇摇头,两眼发直,有气无力地对我说:「现在的我,早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我了。任凭我躲到哪里去,都没有用的。我有心魔,真的,我有心魔,牠霸占了我整个心,整个灵魂,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甚么?我被牠完全控制住了。我觉得好累、好渴!我每天随时随地都感觉渴,我想,我就快渴死了……,好渴、好渴……」听她说话,看她的表情,我心里有点儿发毛,浑身起鸡皮疙瘩,觉得依文的言行举止真的变了,变得我都不认识了,难道——难道她真的中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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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小蝶停下她的故事,愣愣地坐在餐桌旁,不发一语。
万菲推了小蝶一下:「小蝶,妳怎么啦?怪怪的耶!」
李错也觉得不对劲儿:「Rebecca,妳故事说完了吗?妳还好吧?」
贾默莉跟餐厅服务生要了一杯温开水,对小蝶说:「妳故事说太久了,一定是太累了,喝杯温开水吧!」
周小蝶喝了温开水,做了两次深呼吸,用她的左手支着她的额头,她缓缓地说:「惊悚的结局要来啰!你们要有心理准备喔!」
李错噗哧一声笑了:「Rebecca,妳真是最优秀的现代说书人耶!张力十足的,妳看,妳刚才把我们三个都吓成甚么样儿了?呵呵……」
万菲用右手食指在自己唇上比了个手势:「嘘!」她要李错别再说话,让小蝶继续往下讲。她急着要听故事的结局。
小蝶说:「有一天,我收到一封季依文寄给我的长信,读着这一封长信,我哭了,我全身起鸡皮疙瘩,眼冒金星,一阵晕眩。我完全无法相信,季依文编了整出故事骗我!我整个人僵在沙发上,好久都不能动弹。」
万菲:「到底怎么回事?小蝶,妳快说!」
周小蝶开始要讲依文信里写些甚么:「信的第一行:我最要好的老同学,我最怨恨的周小蝶,收信震撼!这是一封季依文从忘川寄来的诀别书……哈哈哈……。」
「季依文的文字能力很强,通篇充满了文字之美,我只能大致上转述。」小蝶补充说明。
「周小蝶,首先,我必须谢谢妳,因为妳的善良,妳的愚蠢,妳顾念二十年前老同学的情谊,所以妳才会淌上这趟浑水。这几个月以来,妳几度陪着我哭,陪着我笑,陪着我一起揪心,陪着我肝肠寸断……真是难为妳了。妳是留法归国的名服装设计大师,工作那么忙碌,竟然还有时间时常接受我的午茶约会,听我的故事,看我精采的演出。在我的演出里,妳这位观众,可真是比我这个女主角还入戏呢!妳哭,是真的伤心而哭、妳笑,也是真的开心而笑,而我呢?我是一路在自编、自导、自演,我一路欺骗妳,也算对妳做了消极的报复。心理上稍微平衡一些……。」
万菲忍不住插话:「报复?报复妳甚么咧?这个季依文有神经病吗?」
小蝶:「我不确定她有没有神经病,但是我知道她长年妒恨、演变成躁郁,或者还有某种程度的幻想症?我不知道啦!万菲,这些心理疾病,妳比较内行,待会儿听完这个故事,妳也许就有正确答案了吧?」
「季依文说我们二十年不见,我在停车场碰到她那天,她本来是准备去碧潭跳水自杀。因为她失去儿子,失去子宫,又截肢,少了一个脚趾,又是癌末,受了不少折磨,身心俱疲,想一了百了。……」
「周小蝶,妳一定很想知道,我为甚么要编故事欺骗妳?为甚么要报复妳?对不对?我这就明白告诉妳吧!因为,我的丈夫李镇佳暗恋妳。我跟李镇佳结婚后第三年,才从李镇佳大学时代的日记里发现这个秘密。李镇佳的日记写得好深情,他说:妳整个人像镀了一层金黄色的阳光那样,亮丽而温暖。他爱妳的阳光,爱妳的温暖……。他说自己是一棵树,是一根笨拙的木头,只能仰望妳,分一捧阳光,温暖他全身……。他从不敢奢望,一棵树能完完全全拥抱太阳的光与热,他知道妳要去法国留学,他这棵树注定要孤寒而枯…………三本日记簿,里头密密麻麻,写得全是妳,又是阳光,又是蝶舞……,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太太耶!我的丈夫心里竟然藏着一个秘密情人?而我却浑然不知情,直到我发现他的日记,拜读他对妳周小蝶这样的深情告白,叫人情何以堪呀?我当下很想一头撞死算了……。」
「我咽不下这口气,我是大家公认的校花啊!妳周小蝶凭甚么?妳凭甚么掳获我丈夫的心?妳凭甚么霸占着李镇佳的心?妳凭甚么跟我争?……我实在气不过,找李镇佳理论,没想到他对我不但没有半点儿歉意,反而一再责怪我偷看他的隐私,他气我揭发他内心的秘密,痛恨我亵渎了他心目中多年来唯一膜拜的女神!……」
「我对我的婚姻感到绝望,我万念俱灰,开瓦斯自杀……,我在卧房里,紧紧搂着我不满两岁的儿子躺在床上,我昏昏沉沉的睡了……。我们被送医急救……,我从浑浑噩噩的梦境中醒来,我儿子中毒死了……,没错,我是杀子凶手,但没有人知道,连李镇佳也以为那是个意外。其实,严格追究起来,妳才是凶手。妳毁了我的幸福,害死了我的儿子。不但如此,妳这么多年来,还一直霸占着李镇佳的心,他把日记本放进银行保险箱了,他誓死要爱妳到底是不是?他要永远把妳藏在保险柜里,就像永远把妳藏在心里一样,是吗?我好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