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谢昭入宫是中秋宫宴的时候。
宫里一切如旧。长乐宫飞鸟是旧时相识,长亭殿花草也早已绽放新生,宫墙角的青苔印着从前的记忆,谢昭望向身边的少年,记得那次中秋宫宴他与李家长子李束杰比试投壶,他微醉着,一袭青衣,眯着眼,投箭入壶,不经意间便赢了李家长子。谢昭记得沈明君与她对视,那个爽朗赤诚的少年用迷离的目光与她对视。
不过沈明君大概是早就忘了那次宫宴上的对视了吧?
雕栏玉彻应犹在,只是少年心性改。
果然,一个人年少不能遇上太惊艳的人,不然所有良配在他面前都不过尔尔。以至于名满京华的顾家公子都及不上那个投壶少年。
“奴婢见过沈小将军,夫人。”长乐宫掌宫宫女沉香等在宣室殿的必经之路上。
“沉香?”谢昭认得她,她是姑姑宫中的大宫女。
“夫人,娘娘知道您入了宫便向陛下求了恩,请您去长乐宫陪陪娘娘。”
沉香特意言‘向陛下求了恩’,这便是她姑姑不想让她参合进去。
谢昭闻言微抿嘴,思索着怎样拒绝了这邀请。
沈明君眉眼温和,全然不见了马车上的凌厉,也不见昨日之愤怒:“阿昭,你进次宫不容易,便去陪陪皇后娘娘吧。”
谢昭眼中有些委屈,得了,连沈明君也想着支开自己。
“那你小心,切莫……”谢昭想提醒他不要说些谋逆之话,却碍着沉香在,便语气一转,“切莫因着伤心,冲撞了陛下。”
“自然。”沈明君说完便想要转身去宣室殿,可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便停住脚步回头。“等我一会儿接你回家。”
沈明君明朗一笑,仿佛他还是那个宫宴上恣意潇洒正投壶的少年……
他转身,瞬间便收起了笑容,脸上带着悲凉,仿佛一夜之间他已经从少年长大了。
他当然不会说那些谋逆的心里话,他还要活着给沈家报仇!
少年残忍一笑,抬头已是如雨过天晴的明媚,大步向宣室殿走去。
皇帝就坐在大殿的龙椅上,紫金香炉里的龙涎香顺着风飘出来,缠绕的飘到皇帝的案边,案上摆着高高的奏折。
“来了。”
还不等沈明君跪下请安,皇帝就开了口。
他声音沙哑,像是哭过,他眼眶一抹乌黑,看来也是一夜未眠。
他是否也有过愧疚?对沈家逝去的英灵的愧疚?
沈明君甚至不敢细想,他费了所有心思伪装出来的顺从在见到皇帝的那一刻便差点分崩离析。他好像抓住他的衣领,问问他,他明不明白他在做什么,明不明白沈家的冤屈,明不明白他根本不配做这个皇帝!
所有的不甘与痛苦伴随着沈明君跪下而消沉,“臣沈明君参见陛下。”
“起来吧。”
沈明君闻言抬头看着皇帝,他们沈家几代人效忠的代表着皇权的人。
“你已经这么大了,”皇帝似乎在透过沈明君看一个人,“朕记得你父亲像你这么大时已经收复了梁国,给了我大楚一个太平盛世。”
沈明君也忆起父亲。他给皇帝伴读多年,为他效力多年,他待皇帝是君王是挚友,可皇帝待他不过是个功高震主的的臣子罢了。
“沈家一世效忠大楚,父亲年少便征战四方,是他该为大楚做的。”
“那你呢?”
皇帝话锋一转,眼神平静的盯着沈明君,平静之下有暗潮涌动。
“臣沈明君誓效忠大楚,为国效力。”
“嗯,有你父亲当年的气魄。”
皇帝许是有对沈家的愧疚怜悯,可帝王之爱,当真轻贱。
“朕已经拟了诏书,将你哥哥派去北边境,待他守满三年,朕便让他继承沈将军的爵位。”
守边境?不过是把沈明棋变相的发配了罢了,等他回来,沈家怕已经被皇帝架空了。
“至于你……”皇帝紧盯着沈明君,仿佛沈明棋有一点不满,他就杀了他一样,“朕想派你去将西凉给朕夺过来,你可愿意?”
西凉是大楚惦记了百年的肥肉,只不过这中间隔了个荒漠,那里极度苦寒贫穷,去的将军们都挨不住那样的气候与凶狠的异域人,别说是夺西凉,就是守住那片荒漠都不容易。
无论沈明君是夺了西凉,还是守一辈子荒漠,亦或是死在那里,对皇帝来说都是有益无害的。他知道沈明君的野心比沈明棋的大,沈明君比沈明棋更不好控制,所以无论沈明君怎样,沈家的爵位都不会留给沈明君。
如此沈明君唯有去夺西凉,只有这样他才能拥有兵权。
果然是一只老狐狸。
“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