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城封闭,不管难民还是商贾,一律不得入城。眼见城门便在眼前却不能入,苏仕恒无奈,只得牵起那女娃转身朝南,希望能循着义军行迹与众人会面。
这女娃姓郑,名禾莲,今年十岁,因家境贫寒,个子身板较同龄人相比显得小了许多。自从被苏仕恒救下之后,郑禾莲便极少说话,一路上苏仕恒想尽办法,也没能逗她说上几句话。不过这女娃一直跟着苏仕恒也不哭闹,本以为会有诸多麻烦,如今看来,倒是苏仕恒自己想多了。
又是几次日落月升,这天荒郊山野,星月高悬,苏仕恒直觉满头大汗,全身上下如入火窟,炙热难当。这几日虽也有捉到些兔鱼野鸡之类的东西,但也仅仅是勉强果腹而已。加上苏仕恒心疼女娃,往往不肯多吃,因而郑禾莲虽没有挨饿,但苏仕恒的身子确实一天比一天差,这几天又是几场急雨,从不生病的他竟破天荒地得了一次风寒,一路上步伐越来越小,身子越来越晃,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之色。他扯开自己衣领,只见关节处的伤口已然化脓,一股腐败的气味让他不由得一阵恶心。“早知道当年就该好好跟着师娘学习草药知识。”他惨笑一声,看着一旁的郑禾莲道:“今晚就在这儿歇息吧。我有点走不动了。”说罢便在一棵枯树下坐倒。
郑禾莲点头,便去一旁寻找柴草,因前几日下过急雨,干草甚少,她寻了半晌才找来小小一堆。接了苏仕恒递来的火石,几下便熟练地升起火来。之后便静静地坐在苏仕恒身旁,不时向火堆里丢入几根半干的树枝。
“我说啊,没救下你娘,你是不是特别恨我。”苏仕恒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扭头问郑禾莲。
郑禾莲望着火苗摇了摇头,伸手取了根细细的树枝丢进火堆。又是半晌的沉默,只听她轻轻唱道:
笑人间
叹此生
苦多乐少
一世匆匆
家国乱
亲故无
流离四乡
难为归途
青山高
明月远
四海天涯
何处安身
人常在
水长东
浮生逆旅
终当归去
……
苏仕恒听罢,抬头看向漫天星月,心中千万言语,却不知从何说起。自从安城一事后,他终日浑浑噩噩,一连几个月不曾说话。人孤僻久了便会开始胡思乱想。他常常会思索,倘若活着便是受苦,那人生在这世上的意义又是什么?喜欢的人已经不在世上,空荡的身心无处安放。他游历各城,一路走来,朱门酒臭,陆横饿殍的事看的太多了。印象最深的莫过于某城一家孟姓财主终日克扣手下佃户,不仅岁末年粮十成收其八九,更要佃户们家家抽人入府为奴,男仆女侍,俨然一副土皇帝模样。最让人咋舌的,每年集会,当地衙府都要宴请这人。苏仕恒曾假充财绅入席听会。只听那脑满肠肥的孟财主在酒桌上高谈阔论,说什么都是因为他,当地的百姓才能有地种,有饭吃,这是这群刁民们几世修来的福报。看着满桌官员财绅推杯换盏拍手称赞,苏仕恒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他曾问那些在财主手下做活的百姓这般受压迫剥削,为何还要继续。对方曾反问道:“不做这些?却做什么?此处田产九成都在财主手上,不租田耕种,便只有死路一条。”
为财不得,为情自苦,无休止的沙发战乱更是让他烦躁,一了百了这个词忽然便从脑海里蹦了出来。
“这把小刀就送给你吧。”他把从鞋侧拔出短刀丢给郑禾莲道:“哪天我不在了,也有个自保的手段。”
禾莲收了短刀,拿在手中静静端详。苏仕恒微微一笑,精神已有些恍惚,自觉大限将至,因说道:“我睡会儿。等醒了,咱们再接着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