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萧站在光芒的最前方，身前是幽光闪闪的绿网。
林雪在他身后，那只黑色的软椅旁。
他侧目看了林雪一眼。林雪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微微把头转向一边，然而她的心里隐约又有些期待，默默攥紧了手心。
“很漂亮。”楚萧由衷地赞美。
她眼睛亮了亮，“真的吗？刚才我照镜子的时候，都不敢相信那是我。”
“那你觉得你是怎么样的呢？”楚萧话锋一转道。
林雪皱着眉毛想了会儿说，“就那种土土的。”
楚萧一笑，“在沙漠上当然是土土的呢，但既然我们来到了新世界，所有的都是崭新的，当然要换上一件新衣裳，发现全新的自己，不是吗？”
林雪心跳的有点快，点点头。
她一俯首就能看见那条长裙，如含苞的银白花儿忽然绽放，随着风恣意伸展。
“我们现在就要去那儿了吗？”林雪问。
“是晚上。”楚萧说，“还有一个下午的时间。”
“哦。”林雪说，“这个，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说着，她举起了另一个金色的面具，其实这也是她挑选了许久的。
“很好。”楚萧把它握在手上，静静端详了片刻，轻轻戴在了脸上。
林雪忍不住看了一眼他戴面具的样子。金色面具刚好遮住了他两边的侧脸，只露出一对深黑色的瞳孔，竟宛如气质无缺的璞玉般，透着一股仿佛能震人心魄的气息。
“还有一个下午，我们能去一个地方。”他看向了她。
林雪心里一动，“什么地方啊？”
“其实我没去过，听说很好玩的，他们管它叫游乐园。”楚萧说。
“好啊。”林雪拍拍手，“那我们去吧，不是还有一个下午吗！”
“我印象里嵘都的那个游乐园，应该还是有点大的。”楚萧凝思了一会儿说。
后来，林雪就一直在想象游乐园的模样，偶尔会想到她已经换了一身漂亮的衣服，不禁傻傻地笑，低头看看，生怕脏了。
直到她的头顶上空出现了一条陡峭的银红轨道，如同盘旋婉转的长蛇，从地的最低点暴射，极速冲上云霄，猛地翻转一圈，旋转360度，再次笔直地俯冲而下。
然而那只是这条轨道的冰山一角，随着深入，才能越发地领悟它的庞大。
“天空里有列车在开！”林雪惊喜地大叫，指着道。
“是。”面具下楚萧似乎皱了下眉。
“我可以上去试试吗？”林雪睁大眼睛。
“应该可以吧。”楚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列飞在轨道上的车，右手的大拇指摩挲着食指，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先把车停好。”
“好啊。”林雪有点高兴，跳下了车。
楚萧站在林雪的一旁，林雪蹦蹦跳跳的，像一只好奇的小白猫咪，他则步伐沉稳而安静。
而他们都有一个相同的特征，戴了面具，所以看不清表情。但可以想象，面具下林雪的脸上一定充满了喜悦。
空气中飞舞着气球和彩带，七色的礼花如天女散华般飞下。
“我们上去了吧。”林雪跑在前面，转身挥挥手，大声道。
楚萧的步子微不可查地顿了一顿，默默望了眼在从轨道极速狂飙而下的列车。风都随着它的下坠发出了“嘶嘶”的颤声。
下一秒，林雪已经坐在了停稳的车子上，第一排，激动地左顾右盼。
“你来不来玩啊？”林雪抓住了身前的扶杆，大声说，“它会飞到天上的。”说着，她的目光顺着轨道往上攀升，直到望见了缭缭盘旋在铁轨边的云雾。
她不住地睁大了眼睛，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一点。
而楚萧也迈开了步子，一步一步走到列车旁，站在原地，似乎细致地在观察它每分每毫的组成。最终，他跨上去，落坐在林雪一旁。
七彩的阳光洒了下来，林雪不由得闭上眼睛，然而就算关着眼眶，也能感受到来自外界那汹涌而明媚的光辉。
耳边传来了温柔的机械女声，“请游客们靠紧座椅，握紧扶手，我们马上将为您扣戴安全锁，之后，您将享受这场穿梭天穹的旅程。”
林雪一睁眼，两肩前也出现了竖着的握手。她的背后凭空伸展出了两只白色的大“手”，渐渐把她的腹部牢牢包裹起来，微微收缩，形成了一个白色的软环，却异常的坚韧。
忽然之间，轨道两旁侧面上红光闪动。
楚萧默不作声地握紧了两肩前的握手。
闪烁的红光熄灭了。原本还晴朗的天空，转瞬之际一片昏暗，竟然是什么都已经看不清。
林雪惊得尖叫一声。倒是楚萧，只是默默地抓住了扶手。
风！风就要冲破他们飞驰往上的面庞，发出猛烈的咆哮。
再一秒，炽热的阳光重新出现，高速列车在扑面而来的光芒里向上穿行。
林雪尖叫，紧紧抓住了两肩的握手，竟是一瞬都不敢放下。刚才那下猛烈的上升，她吓得魂不守舍，心蹦蹦直跳，生怕一松开扶手，就会猛地掉落下去。
列车上升的速度却在慢慢放缓了。
她眼睛才敢眯一条缝，侧目看了楚萧一眼。而楚萧一动不动地坐着，像无事发生一样。她喘了口气，才发现楚萧面具下的双目紧闭。
“是不是要结束了啊？”林雪小声问。
听到她的声音，楚萧睁开眼睛，林雪看到他的眼中似乎有些苦涩。
林雪突然发现他们已经到达天空的顶端，就悬在最高的那个点上，她浑身发颤，几乎已经预见到了下一秒的惨状。
白云在空中浮荡。
“啊！”林雪惊声大喊，她的心已经快跳出喉咙了，窒息，悸动，高压，每一分每一秒她都感觉是煎熬，风就要震碎她的耳膜。
近乎垂直下坠的列车犹如脱缰之马，林雪根本不敢睁开眼睛，她只知道俯冲的速度越来越快，如果她此刻睁眼，能看到他们几乎就要迎头撞上大地。
呼啦，铁轨尖叫一声，列车再度驶入平滑轨道。
林雪不停地喘息，心微微一松，仍不敢松开扶手。她刚一睁眼，一颗心再次紧紧提起，正前方一个大逆转，轨道腾空翻转360度，绕成一个巨大的圆环。
“能不能现在下车啊？”林雪侧目看了楚萧一眼。楚萧摇摇头。
林雪僵直地久望着前方的圆环，深深吸一口气，她不敢看了，风声骤然嘶啸，林雪尖叫，她能感觉到她的身体正在慢慢的颠倒。
林雪高声惨叫，列车忽然加速，猛地驶进倒转轨道，然而不是一次翻转，前面总共还有三个环，如同盘曲的蛇，一个比一个的幅度大。
楚萧的身子正处于倒转的状态，他又听到林雪小声问他，“还有多久才完？”很快疾风碾碎了她的声音。
“啊……林雪想哭。
“好了。”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次骤停骤起，起降升落，楚萧终于叹了口气道。
他睁开了眼睛，似乎还有些荤腥，侧头看着林雪，林雪仿佛已经瘫在了座位上，一动不动，唯一还没昏过去的证据是，那双紧握扶手已经握到发红的手。
束缚自动地解开，楚萧起身走出了列车。
“亲爱的游客，本次的高空旅行已经暂时告一段落，如果您还意犹未尽，可以稍作等待，下一班车即将出发，您将再次体验这场天空之旅。”
“啊？！”林雪如惊弓之鸟一样跳下车，绷直着身子。
楚萧揉了揉太阳穴，长长地吸了口气，笑着问林雪，“晕吗？”
林雪微微点头，仿佛整个世界都颠倒了，四分五裂，她觉得就要控制不住脚步了，竟然跌跌撞撞地刚好撞向楚萧。
楚萧一怔，张开他的怀抱，下一秒竟然拥住猝不及防而来的女孩，发丝轻颤，背脊异常的冰冷。
感受到来自胸前的温热，林雪突然清醒，猛地抬头，刚要后退，楚萧忽然握紧了她的双手。
林雪一愣，急促地呼吸，那被握住的手腕如发烧般那么炙热。
她只能微微抬头，楚萧的双目却沉默如夜，深邃如海，他仅仅只是握住她不放。
“呦，您也小姐一起来玩吗？”身后传来的声音平淡又含轻挑，“真巧，能碰见你们，我的荣幸。”
是那左使。
林雪猛地意识到楚萧这么做的原因，反而放松下来，紧紧贴近他的胸膛。
她听着后面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在她耳中有点像沉重的滚珠落地声。
左使摘下了墨镜，黑衣，正对在他们的侧面。
林雪微微侧目看去，这时楚萧松开了拥她的力气，她立起来，对着左使点了点头。
左使回以笑容，当手下不在身边时，他看上去随和的多。林雪盯着他，才发现他还很年轻，黄种人脸庞，不生的一点胡子，只有唇上略微有一点胡印，但修剪得整整齐齐。
“看上去您和小姐的关系很好啊。”左使看向楚萧。空中忽然飘下来一条彩带，刚要落在他鼻梁上时，他伸手轻轻地把它拈住。
林雪都还没看清，左使已经往她走近一步，伸出手，摊开手心，里面安静躺着一只彩色的小花。
林雪不由得震惊，仅仅一瞬，那条彩带居然被他折成了小花。
“不介意我送小姐一个小小的见面礼吧。”说着，左使啧啧笑一声。
“谢谢。”林雪轻声道。
而左使不再看林雪，径直走向了即将再次发行的列车。他仰着头，静静等待白色的安全环套在他身上，很舒服的样子。
看着他坐上去，林雪脑海里又跳出来刚才那段惊心动魄的“旅程”，轨道十八绕，她又晕又怕。
身后正好有一条椅子，她顺势坐下，靠在椅背上，用手托着脑袋，慢慢观看列车在空中飞舞的轨迹。
······
一个黑点从远空再度俯冲而下，风声长啸。
列车终于由快及慢地驶入了平滑轨道，风声缓缓平静。
左使安静地坐在列车的最前排，等着它慢慢减速归零，然而他并不下车，直到安全环又一次套紧他，机械女音提醒即将再次发车。
他微笑，仿佛这种刺激于他而言，仅仅不过是生活中再寻常不过的调味品。
哪怕重复一千次，那也只是调味品混合多了，口味粗了些而已。
“我刚刚忘记了问，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他们要找你，要……杀你？”林雪忍不住说。
楚萧皱眉望着坐在列车上的身影，沉默无言。
“你说过的，我们是同伴。而且你还说过的，要我帮助你。”林雪说，“无论出于什么，你没有理由不告诉我，”
“其实在这个时候。”楚萧忽然顿住了语气，思索了很久，终于还是开口，“我依然打算找个机会让那辆车把你带到上海岸，虽然我答应过你。”
林雪突然坐直身子，表情瞬间变了，默默听着他说的话。
“你让我很感动，我也尊重你的选择。”楚萧转头看向了远方的天空，林雪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很厚的云层，这么久了，她竟然都没注意到，天边的云厚到如同一尺尺密结的寒冰，深邃而望不见尽头，让人凭空的多出来一种压抑。
“无论是他，是那场群狼之舞，甚至是我，这一切都牵扯到了太多的……常人永远不可接触的隐秘，一旦置身其中，谁都难以脱身。”楚萧再次看向林雪，“那个你一直向往的世界的确有太多美丽的地方，所有你做过的梦也可能真实存在，但前提是，永远不要知道这些，前往上海岸，亦或者是其它地方，那才是你应该有的生活，否则，一切可能终将沦为幻梦。”
“所以说……”
“你叫我去买面具，买衣服，全都是假的。”林雪说，“晚上我根本不会去那里，说不定从游乐园出来以后，我就在去上海岸的路上了。”
“是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告诉我呢？”
“因为我觉得不能隐瞒你，很少有人能让我肃然起敬，而你正是其一。”楚萧凝神说，“你的精神让人感慨，这么小这么简单的姑娘，当我觉得我已经一眼看穿了你时，你又会爆发出让我远远不知的力量。可弥足珍贵的是，你不曾改变的那双清澈的眼睛。”
“你以为夸我一顿，就能改变我了？”林雪意外地笑了。
楚萧感到哪里不对劲。
林雪倏地站起身，“你必须带我去，不然我就告诉他，你是他要找的人，就在现在。”
她的声音刺而尖锐，像是说到就一定会做到，不禁让楚萧微微一震。
他却沉默了一瞬，凝视着她，发现她的口唇在微微颤抖。
“你知道的，我阻止你，不算难。”
“我知道。”林雪冷静下来，“不过你不知道吗？那列车正好又抵达终点了。我不信，他看着，你还能做些什么。”话音刚落，她迈开腿往那儿奔跑。
列车刚刚挺稳，左使愕然地侧头，银色的长裙飘飘，线条柔美的洁白小腿忽隐忽现，竟然在往他这儿来。
看来这位小姐也很喜欢刺激的东西啊。左使舔了舔嘴巴。
林雪迅速地坐在了左使的身旁，喘了声气。左使神情变得更古怪了，远远地看了楚萧一眼。
“生活理应如此，时时刻刻含一些盐巴在嘴里，反而才能感受到一些滋味。”左使自言自语地说了句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对林雪说的。
而林雪直点头，望向了楚萧，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楚萧耳边传来一阵电流音，他不由得一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