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九点多一点的晚上,小镇上就已经沉寂下来,只有路旁昏沉的灯光以及几处人家窗里的灯火提醒着这里依旧还有人气。
周槐听着音乐看完了一本小说,手伸到一旁的矮桌上才发现外婆切过来的三块西瓜都已经被自己吃完了。
她取下耳机,从床上起身,利索地将瓜皮倒进半满的纸篓里,小心系好垃圾袋口,提上沉甸甸的袋子往外走,准备丢到楼下的大垃圾桶里。
大垃圾桶的旁边竖着一杆路灯,到了晚上就一闪一闪的,没有人反馈,大家就都不管不顾。
周槐伸出一只食指勾起盖子,随意地将垃圾袋丢了进去,继而又合上了盖子。还没转身,就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一阵声音。
她以为是流浪猫狗,也没太在意,就准备离开,直到身后传来了低沉的咳嗽声。
她吓得瞪大了眼睛,愣在了原地。
过了一会,身后的动静完全停了下来,周槐眨眨眼,仿佛被解了穴般松了口气。她抿唇,颤巍巍地转身又折回了垃圾桶前,伸出两只手指夹着盖子慢慢打开迟疑地探头看了过去。
头顶的灯光一闪一闪,周槐清晰地看到异味传来的脏乱垃圾桶里蜷缩着一个白衣少年。
男孩微微睁着眼睛,头发凌乱,脸上有几处血迹和污痕,即便这样,也遮不住他的神颜。
周槐惊讶地捂住了嘴巴。
温南星眯着眼,意识混沌,只觉自己的视线里有一只红色的蝴蝶在飞舞。
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周槐回头望去,就见几个男子急急向这边走来,一路东张西望,似在找什么东西。
周槐思忖再三,谨慎地抿唇,超小声地朝垃圾桶里喊了声“有人来了,你先忍忍别出声哈!”然后再次将垃圾桶合上了。
温南星只觉红色蝴蝶被一片黑暗吞噬了,他想伸手抓住,奈何没有力气,只能任由她消失。
三五个男人走来,周槐弯身低下头解开脚底下几个垃圾袋自语着,声音不大,足够让来的几个人听清楚“奇怪!外婆说把发卡丢到这里,我都翻了好一会都没找到!”
言外之意,我在这里找了好一会了,不管你们在找什么我都没看见,所以不用问我了。
为首的男人狐疑地看了她一会,眼前的女孩十六七岁,扎了一个丸子头,穿着一身红色的连体衣蹲在地上像一朵刚盛开的玫瑰,低头极认真的样子确实不像有别的心思。
他转身挥了挥手“我们去那边看看!”
“是!”身后几人颔首,跟着他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周槐保持着姿势待了一会,半晌才抬起头,余光见来人已经没影了,才站了起来。
她小心地打开垃圾桶盖,里面的美男子此刻已经完全闭上了眼,她伸手轻轻拨开他的刘海,小声呼唤他“嗨!醒醒!”
温南星缓缓睁眼,眼前一片迷蒙,唯一能确认的是,他的红色蝴蝶又飞回来了。
那个女孩是谁?
是谁呢?
温南星猛然从床上坐起,额头渗出细汗,刺眼的天光从半合的窗帘外溢进来,他眯了下眼,揉了揉额角。
天已经亮了。他掀开被子起身走出了卧室,想起今天要去参加一个拍卖会。
夜如泼墨挥毫,不时吹来的刺骨寒风预示着一场大雪的来临。
一辆劳斯莱斯的车门被人从外打开,男人迈着长腿踏出了车门,细长的眼尾瞥过女人一眼,没做逗留,径直往前走去。
“求求你,那是我哥哥的画,求求你把画还给我!”
女人被男人身后的保镖拦住,却仍是不断挣扎,样子有些狼狈。
豪车一辆辆开进来,保安拉着她往出走“女士,这里不方便站人,请您出去吧!”
周槐拧着秀眉又看了一眼里面,最终只好束手无策地走了出去。
这时另一辆车开了过来,后座的男人从进来开始,目光就精准地捕捉到了周槐,注意她原本的及腰长发不知何时已经剪掉,此刻只有及肩的长度。他沉着脸一言不发,下车走进了厅里,两人擦肩而过。
阴沉的天开始飘雪,周槐裹紧外套,站在风里虽冷的瑟瑟发抖却仍是一脸坚定。
两个小时左右,陆续有人从酒店走了出来。周槐一定神,慌忙走上前去,从人群中搜索她要找的身影。
“我哥哥的画呢?”见顾淮宁在三两助手的簇拥下踩下阶梯,她急忙跑了过去,却是早有准备般被人拦下。
周槐泪眼朦胧,看了他空荡荡的双手一眼,又去看他身边的助理,大声质问他“周景礼的画呢?”
顾淮宁瞥到她头发被融化的雪打湿,长长的眼睫也还挂着泪,他却愉悦地笑了起来“拍卖出去了。”
“你怎么可以……”周槐伸手想要打他,却被他精准抓住手腕。
这一幕引来了不少人驻足围观。
温南星也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的人,依旧面无表情。
“周景礼不是想成为画家吗?你知道他的画今晚卖出了多少钱吗?两千万!!他活着的时候这画根本不值钱!只有他死了,他的作品才有价值,我成全了他,他应该要感谢我!哈哈哈!”顾淮宁毫不留情地讽刺大笑,周槐只能不停挣扎泪流满面地看着他。
顾淮宁定睛落到她的脸上,伸出修长的指拭去她的泪,弯身凑近她眼前,低声道“我之前和你说的话你怎么不考虑一下呢?不然那幅画就是你的了……”
周槐震惊地瞪着他,正准备开口时,却被人打断,熟悉的声音吓得她的眼泪都忘了流“那幅画被我买下来了,不如和我谈?”
温南星走进,淡淡开口。
周槐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情绪也稳定了下来。
她挣脱开顾淮宁的助理,又看向温南星身后被人捧着包装好的画,这才将目光落到温南星脸上,他还是和五年前一样,人如其名,熠熠生辉。
“不了,我不要了。”她回答,那语气竟比这落在肩上即将要溶化的雪还要淡几分。
周槐目光不敢多做逗留,又瞥回到顾淮宁身上,见他正勾着唇好整以暇地也在盯着自己。
她深深瞥了一眼顾淮宁,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
见她背影清冷,温南星蹙着眉喊住她“周槐,你可还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
周槐顿了一下,继续往前走去“我记得,明天是周五。”
“周五?”顾淮宁挑眉打趣道“像温总这么念旧的人可真不多见!难道温总和败落的周家还有联系?”
温南星淡淡一笑,并没有和他聊下去的兴趣“世上不多见的事情其实很多。天冷,就不和顾总聊了。”
他踏出脚步,助理随即跟上。
顾淮宁不屑一笑,朝身后的助理道“这私生子可真有脾气!你去给我查查他们说的周五是什么意思!”
“是!”
周槐往回家的路上走,雪越下越大了。忽然想起今晚还要去餐馆兼职来着,看了眼时间,餐馆早到打烊的点了。
她有气无力地坐到路边的休息椅上,肚子饿的直泛恶心,想到今天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
越难受大脑却越清醒,她想着事情突然笑了起来。命运这个东西,说来真是可笑至极,她从来没有想过从前衣食无忧,家庭幸福的自己有一天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年少时一直梦想成为的温太太,如今也已经梦想成真,可讽刺的是,温南星从头到尾对她都没有半分感情,一切不过逢场作戏。
每周五晚上要和他一起回温家吃饭,那个时候他们“相敬如宾”,她是周五的温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