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太妃睁开眼,她将信递给张嬷嬷,示意拿给江夏王看。
莫廷轩心中正如翻江倒海一般,一时也忘了礼节,迫不及待地接过信就看了起来。
见江夏王这等持重之人如此失态,太妃不由就叹了口气。
那信不长,寥寥几句,说起这段姻缘本非她愿,如今孩子没了,她更无牵念,又得知自己生母另有她人,愿寻母亲芳踪,勿牵勿念,然后是向太妃道歉,是恳求太妃代她好好照顾沐桐云云。
她的生母不是皇后?
莫廷轩看得一头雾水,可也明白,自己真是从一开始就误解了她。而她,将出走的原因都归到了她自己的身上,一个字也没有提到自己。
莫廷轩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复杂,他很清楚这并非实情。昭璧早就与蒂影门的人有接触了。而她在孩子没了之后,还曾拿出狐皮来缝制过,那时她在心中还是对自己有所期望的吧?
既然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并没有要走的打算,那就是听到了自己和廷轶的对话,才伤心而去了。
自己那样混账地对她,她真的不想在信里大写特写,把他痛骂一顿,狠狠告他一状吗?
还是,已经对自己彻底死心了,连提也不想提了?
这念头一起,莫廷轩感到前所未有的难受,如同被一把并不锋利的刀子,钝滞着在心上划出一道伤口。
“淳衫这孩子,表面柔柔弱弱,不争不抢的样子,实际也是个倔强的,遇了事总觉得自己能担能忍,极少求人,也不愿对人讲。她早先在宫中受了不少委屈,都是自己扛过来的。到了你府上,她也从未对本宫说过什么。可既然把宫女都遣了回来,还失去了孩子,你们之间必定是出了些事情的。”太妃道,“本宫见过淳衫对你的样子,她若不是真的伤了心,不会就这样贸然出走的。”
莫廷轩知道,太妃这是在委婉地问他,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儿臣愧对公主。”莫廷轩跪了下来,面色沉重,太妃既然直接将信给他看了,又未否认淳衫身世的事情,想必会告诉他些什么。
莫廷轩将发现蒂影门在京中异常活动的踪迹,昭璧身上又碰巧有与蒂影门相关的印记,他因此起疑便派人监视,被她得知等事如实详告。
但未免太妃过于担心,他没有说出蒂影门所行之事,还略去了昭璧曾私逃出宫的事情,更未提及她和宇文尚卿之间的恩怨。
太妃闻言叹息,拨着佛珠默念了几句,才徐徐开口道:“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可真是造化弄人……淳衫的生母正是蒂影门的人。”
莫廷轩讶然,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妃叹了口气,道:“你应该知道,皇上虽是本宫所生,但自幼养于太后膝下。皇上六岁那年太后得了永亲王,过了没几年,先皇给皇上封了安亲王,出宫开府。”
永亲王是先皇的第六个儿子,十二岁早逝,薨后才追封了亲王,皇上则是九岁那年就封了安亲王。
莫廷轩立刻觉察出了这其中的微妙之处,不由皱了皱眉。
亲王虽是殊荣,可过于年幼获封,一来没有功勋难以服众,二来年纪轻轻便无人管束照拂,三来淡出了皇帝的视野,如此无依无靠日后基本就是做个闲散王爷了。若是新皇再薄待几分,那便是稍有权势的都可踩上几脚了。太后这显然是有了永亲王之后,不仅把皇上抛到了一边,还想彻底断了他的前程,大约是怕他对永亲王构成威胁吧?
太妃言简意赅地说着,手帕却是绞紧了几分。
时隔多年再度提起,她仍旧止不住满腹的恨意,她对儿子从没有太多的期许,可也受不了别人将他抢走后再如此作贱。
这些却不可对他人道。
“皇上知道有本宫这个生母,心中惦念,又因出宫后行动自由了许多,很快便探到了本宫的下落,一有机会就悄悄探望,我们母子这才得了些相处的机会。那时皇上还年轻,又是活泼好动、喜欢新鲜的性子,耐不住终日无事便要去江湖上走动。本宫虽担心,可也觉得他整日在京中无所事事,万一被有心人带歪了性子可怎么好,他有心外出闯荡,增长下阅历,体验体验民间疾苦,也未必就是件坏事。”
“可后来有一天,他忽然带了个女孩子来探望本宫。”
那时又是欢喜又是担忧的滋味,太妃仍然记得很清楚,她虽然为难,可到底觉得儿子信任她才将心上人带来给她看。
她看着那年少青艾的两人的说笑打闹一幕幕,不由得就想起了她和先皇的年轻岁月。
若不是生于无情帝王家,他们本有机会琴瑟和鸣,白头偕老。这种遗憾她至今仍无法抛开,自然不愿让儿子再去品尝这份苦楚。
况且,她已无法为儿子挣一份前程,能让他名正言顺地与心爱之人结合,从此相伴一生,也不失为一种圆满。
“那女孩子名叫源舒澈,生得明眸皓齿,性情也爽朗,本宫很是喜欢。可江湖女子嫁入皇室……,”太妃叹了口气,“但并非全然没有机会,毕竟那时皇上的情况摆在那里,太后既然还没有打算,皇上的婚事自然也没有人操心。”
若是当时的太后知道皇上看上了一个江湖女子说不定还会顺势推一把,太妃忍下这话不说:“本宫就打算替他筹划,大不了拼上与先皇仅剩的情分也要帮他遂了心愿。”
“却还不待本宫有所动作,太后就先向先皇请旨为皇上指了婚。本宫后来才得知,原来皇上在外时平息了几件江湖事端,地方官员上报后,先皇对皇上的才干大为赞赏。”太后自然是觉得她这般压着,皇上都能得了先皇的注意,就对他忌惮起来,太妃顿了顿道,“正巧南仲一直有意联姻,太后便请先皇为皇上赐了婚,作为嘉奖。”
太妃叹着,抬眼看了看莫廷轩,太后一直善于用婚姻女眷操控他人,这点他必定也有所体会:“皇上虽是万般的不情愿,可他无法违逆太后的意思。那事自然没法再提。淳衫的生母是性情刚烈的女子,恨皇上背叛了她,不告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