岷州是皇帝打算与外邦互通商市的地方,倒不是因为交通便利--岷州天险众多,易守难攻。
此地胡人众多,民风也开放,胡人女子热情大胆,见她长得俊秀,又做了男装打扮,红着脸就要来挽她的手,她悄悄抽手却不叫人羞恼,低声与胡姬调笑几句,便能让人浮想联翩一整天。她片叶不沾地抽身,左拐右拐到了一家铺子门前站定,渐渐收敛笑意,侧耳凝神听着里头的动静。琴声潇潇与一线凝视的杀气破空直冲她面门而来,引得屋里满墙的兵戈渴战一样兴奋地发出嗡鸣。眼看那杀气要撞上半掩的门扉,她才轻轻巧巧一抬手,那杀气忽然就弥散在她指尖了。
她回手掩上门,扬声道:“徐兄怎么也不怕弄坏了自家门?”里面却走出来两个男子,都是眉眼清俊身形挺拔的贵公子模样。稍矮的那个满不在乎道:“坏就坏了,难不成还有人上我这里偷东西?”她抿嘴一笑,先与旁边的人见了礼:“沈兄风采依旧。”那人客客气气还了礼:“许久未见,姑娘武功越发精进。能将商陆的杀机化解于不动声色之中,怕是已臻化境。”她仍是笑:“沈兄客气。”说完这句话她若有所思地环顾四周:“当年徐沈二位一对璧人一剑一琴快意江湖,世人无不啧啧称赞,二位情谊深厚,又令多少人艳羡。这几年二位不大往中原去,恐怕不知无论朝廷还是江湖均已翻天地覆。可今日一看,唯有二位这里依旧是旧日景象,方知故人心意未变,令人感佩。”
徐令敛着眉目笑了笑:“哪里是我们心意不变,分明是你从不曾卸下心防,居安思危是好,可我也要劝你一句修身养性。”她扯着嘴角笑笑:“他也希望我这样,我自然知道他和二位哥哥的好意。”沈絮自去了内室,徐令一面替她斟茶,一面问她:“近来可好?你说朝廷变了天下我尚可理解,可为什么说江湖也与往日不同?”她谢过,随即漫不经心开口:“我方才所言不过中原武林,此地毕竟偏僻些,靠近塞外,二位又不是好交际的性子,难免消息有些闭塞……”她还是斟酌了一番,沈絮恰好回来,递给她两个油纸包,她接过就拆开了,看见满满一包桂花糖愣了一下,随即挑了一颗一边含着一边道:“他走前曾在江湖上有些势力,走后牵连了一部分,可也不至于动摇武林根基,近些年我瞅着却是中原武林式微,按说这几年还算太平,正该是各大门派大力发展的时候,此种情况未免蹊跷。”
“你说中原武林式微?”他二人对视一眼,徐令缓缓道:“此地高手来往不少,看着身手举止都是中原人的做派,我二人还觉得中原武林近年定是壮大不少,这样偏僻的地方都有人来,若是如你所说……”她原本有些放松的心又提了起来:“自古以来侠以武犯禁,身上有功夫的人到底让人安心不下。我此番来带着公务,如此情形少不得探查一番,二位哥哥见谅,我拿完东西赶紧就得走了。”他二人知道她的差事是什么差事,二话不说引着她走进内室:“说来也巧,这琴费了我三年功夫,前日才刚刚制成,你今日拿走正好,还有这刀,不说别的,能助你一臂之力才好。”她也爽快,抱拳谢过二人,抽出那一沓厚厚的银票,徐令也就接下了,她把琴仔细包好背在背上,提了一把剑一把刀,与二人辞别:“二位哥哥留步,且听我的好消息,到时我三人必定把酒相谈,不醉不归。”说完不再积糊,推门匆匆走了。
她回到驻地,先把琴卸下了,又叫了郎风来:“京里传来消息没有?”“传来了,正要拿给将军看。”她接过来放在一旁,让他坐下说话:“我感觉此地不大寻常,郎风,你带一队人在此地探查一番,不管查到了什么,都要如实告诉我。”他似乎有些疑惑,然而还是没说什么,领命下去了。
晚间她换了衣服绑了袖口,提起白天那把刀看了看,那刀的样子也不算寻常,刀形似乎有些苗刀的意思,却不像苗刀那样长,刀尖微微回扣,勾出了锋利的弧度。她一向是用刀用惯了的,剑是百器之君子,自有海纳百川的容人雅量;刀是兵器之胆,正适合她一向无法无天。将军提着凶器,感觉这样去拜访旧友不大好,最后掂量几番揣了一包桂花糕在怀里,谁也没惊动,出了营地。
将军驱着胯下的马出了城,一路竟朝着胡人营地的方向去了,约摸距离差不多了,她翻身从马背上下来,那马儿极通人性,自己溜溜达达走远了。她身形轻盈,几个起落已经到了营帐周围,她看准了时机悄悄溜进了胡人大祭司的营帐。她进去时,兰若正在屏风后换衣梳妆,她自己揭开了蒙面,毫不见外地往榻上一躺,蓝若换好衣服出来,见了她竟半分惊讶也无,笑眼盈盈用胡语说:“我看着星星,就算准了你今天晚上要来,果然。”她胡语也说得熟稔:“兰若一向聪明,那你可算准了我此来为何?”兰若点点头,缓缓敛了笑容:“你想假借我的身份,刺杀斛律光,鲸吞蚕食草原势力,至于我的来去,你恐怕早有安排。从你,便荣华富贵,受制于人;不从你,便身首异处,可对么?”大将军笑容渐渐加深:“兰若果真这样想?”“我第一次看见你,就知道你的命数不是我通过长生天的旨意能推算出来的。我族子民称我是长生天的智慧,可我也有看不懂的人,你算一个。”“兰若说了这么多,是什么意思?”
兰若叹了一口气:“没什么意思,你说我聪明,我却只能在这里与你说一些无聊的废话,既保护不了我的族人,也不能劝说你停下。我觉得你可怕,因为你才是在这几年时间里将爪牙磨锋利,有实力对付草原三十六部的人。”她忍俊不禁:“兰若这样夸我。”可是转而浮上一层担忧:“这毕竟是你故土……”兰若摇摇头:“我却看得出来你觉得我幼稚。我一生寡极亲缘,我的亲人敬我怕我,却从未给我亲情,我看他们,也如同看待我的族人一般无二。宴纯不是滥杀的人,没了你总还会有别人,我没有更好的选择。”兰若顿了顿又说:“你会像鸟兽爱惜自己的羽毛一样爱惜我们,宴纯不是安分守己的人,你的命格里就有着我熟悉的野心勃勃,像草原上的狼一样。我说的可对么?”她低低笑,指间似乎有冷冷的光一闪:“对极了,兰若不必担忧,我知道受人折辱的滋味,我向兰若保证,只要我活着的时候,只要草原三十六部不进犯大魏,策应军也绝不会干涉草原事务。”兰若沉默半晌:“宴纯可信否?”她听了这话笑而不语,兰若长长出了一口气,到底以手扶额俯身拜了下去:“以我族人的名义,向长生天结下誓愿,挑起战争的一方,将受到长生天最严厉的惩罚。”她扶她坐下,掏出怀里揣着的桂花糕:“你说过的,想吃中原的点心,我来得匆忙,只给你带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