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祈年抬头看了看那中年文士,心想老子和儿子同拜一个师父,这辈分会不会搞乱了?自己父亲林伦年轻时也在外游学过,该不会也……
他正胡思乱想间,叼着柳枝的褚师兄已经来到跟前,叫了一声‘林师弟’,把头扭向林苏氏,却不知该怎么称呼,抓了抓脑门儿,憋出一句:“哦,小姨娘,请随我到山上来。“
褚师兄的样子憨态可掬,惹得姨娘也忍不住掩嘴莞尔。
众师兄们已经远远甩开他们往山上走去,褚师兄在前面慢行引路,一边讲解山上的讲究:“林师弟,咱们仪山上规矩不多,只有三条,你可听好了,日后千万不可违背。”
林祁年淡定地点了点头,扭头去看山间清幽的风景,把耳朵只带了一半。
“第一,这山上何处都可去得,唯有师父的闭关大殿去不得。”
“第二,世俗的身份不得带到山上来,山上的身份不得带到山下去,将来你下山遇到了同门师兄弟,就算认出来,也不得相认称呼。明白吗?”
“第三,等你学成下山之后,每年必须在固定的日子里回山一天,把这一年在俗世游历的见闻以及所行的事端都原本记录下来,最终整理成册。”
这三条奇怪的规矩林祈年完全能接受,不就是写年度总结报告吗,也许师尊辛辰子心血来潮,想借弟子们的手收集史料,写出一部记载这八百年乱世的《春秋大传》来。至于说不让师兄弟们在山下互相称呼攀认,这也好理解,可能是仪山弟子太多,怕这些师兄弟们在山下攀连团结,引起世俗皇权的忌惮。
他们踩着页岩石阶很快来到侧峰顶,迎面是一处天然的平台,非常之宽阔,能容纳上千人在此列队练武,丝毫都不觉得拥挤。
平台正对的便是岐黄大殿,据传是上古神农氏采百草炼药之所。前殿可让弟子们上山记事做报告,后殿是师尊仪辰子的闭关修行之地。整个大殿开凿在岩壁之上,前殿建筑和山体融合在一起,也有飞檐斗拱,只是看上去年久失修,破损不堪,就像是一座长时间无人问津的破落山神庙,实在是寒酸得紧。
还有这殿前的平台,页岩错落有致凹凸不平,好似就从来都没人修整过,更别说在平台上竖什么鸿钧柱、飞云石、日晷了。平台边缘的悬崖也没有栏杆防护,晚上没有月亮的时候千万不能出来瞎逛游,有可能一不小心踩空掉下山。
褚师兄说话有些迟缓,听起来很费劲儿,他把刚才说的规矩反复说了两遍,确定林祈年都记住了,才放心地闭上了嘴。
“褚师兄,除了这三条规矩,就没别的了?”
“当然,仪山只有这三条规矩,别的,随便你浪。”
一个‘浪’字足以说明,师尊仪辰子对山上的管理相当宽松,但林祈年还是问道:“师兄,那如果我违反了呢?”
褚师兄低头看了他一眼,可能是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捏着下巴思虑了半天,才说:“如果你违反规矩让师父知道了,估计、恐怕永远也不会再让你上山了。”
林祈年孩子心性,又好奇地问:“褚师兄,你在这山上,排行第几?严格来说,我应该称你为几师兄?”
褚师兄使劲儿挠了挠头,说:“可能是几千吧?不清楚,师父的弟子太多了。”
“有多少?”林祈年吓了一跳。
“我估摸着,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八千人?都是师父他一人教出来的?这不可能吧?”
“没什么不可能的,”褚师兄的语速稍微快了一点儿:“师父因材施教,编写有速成课程,你我这些人每日看书自学即可,只有什么疑难不懂的地方再去问师尊。上山拜师的弟子,有你我这种耗时几年潜心学习的弟子,也有学速成的弟子,半年或者一年就可下山,如果下山没有门路,师父还可以写举荐信帮你安排。”
林祈年抬头一想,想起了某某技校,包教包会包分配。这样一来,仪山在他心中的高大上形象,也跌落了好几个层次。
仪辰子老头子真是精力充沛,居然亲自一人带出了八千弟子,还每年能看八千多份年度总结报告。林祁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搞,难道就不能让一些成就高的弟子留在山上,让他们自己带弟子,这样开枝散叶,岂不美哉。
褚师兄好像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低头憨笑了一声说道:“不管弟子能否学成,最多只能在山上呆六年,六年之后便可下山,不过像你这样师尊中意的弟子,那就另当别论了。山上除了学习的弟子,是不留闲人的。我们刚才在凉亭里的那几位师兄,那是因为今日正好是回山撰写见闻的日子。”
明白了,他算是这山上不知多少届的学生,不过是这八千大军中的一个,就算是双轨制学校的老师,也不可能有这么多的学生吧。
“褚师兄,你如今在山下是做什么的?”
对方却摇了摇头:“师弟,别忘了师门规矩,师兄们在山下做什么,不要问。”
林祈年顿时觉得兴致索然,低头不再说话。
也许是觉得拒绝了林祈年过意不去,褚师兄低下头来偷悄悄在他耳边说道:“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哈。”
林祈年敛神静听,只听褚师兄说:“师尊寿岁,不知几何,但我可以肯定,你的大师兄,棺材壳儿都烂成一堆了。”
“所以连同你在内,活着的弟子不过两千多人。”
林祈年听完感觉毛骨悚然,想象到自己几十年后老态龙钟,还得拄着拐棍上山去写那世俗见闻,见到依然是今天容貌的师尊,心里该是个什么想法?
……
他们从平台往左走,便看到有一坡通往山上的竹林,竹林里外有竹舍几十间,不管几千弟子,回到山上都是住这些竹舍。
褚师兄带着他和姨娘走向还空着的房子,却见有人趴在窗口,把衣服扔下来落到褚师兄的身上:“褚师兄,把我这件衣服给洗了。”
褚师兄抬头灿烂地笑了笑:“卞师弟,没问题。”
林祈年皱起了眉头,这褚师兄什么都好,就是太宽厚了,老实人不就容易受欺负么。
“你搭理他们干什么,自己手掉了么?还让别人给你洗衣服!”
林祈年抬头敌视地看了那位师兄一眼,没想到那师兄竟不以为意,还和煦地朝他露了个笑脸。呵,这山上出来的人都有股子怪咖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