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得到温庭筠的赞赏,小幼薇内心是非常雀跃的,她控制着嘴角不上扬,却还是微微地笑了,眼里放着光芒,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父亲在世时经常教导小幼薇熟读各种诗词,而温庭筠的诗词,小幼薇也读过不少。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仅仅只需要看诗,不需要讲解,便能在脑内想到一个素面美妇的慵懒早晨,一颦一笑,举止之态,宛若其音容在眼前,给人以极美的幻想。
这首《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小幼薇的印象特别深刻,通体一气,精整无只字杂言,所写只有一件事,便是“梳妆”,领会此二字,一切迎刃而解。情景交融,篇幅虽短,思致却深,句丽意清,语真情挚,韵味悠长。
虽是十来岁的年纪,但生于市井,长于坊间,心智也略早熟。这是小幼薇读的第一首温庭筠的词,每次读到这首词的时候,从前,小幼薇常常幻想着,会是怎样的一位才俊公子,才能写出这么绮丽香艳,婉约柔媚的词?
这首词读着美,谱上曲唱出来更美,经由歌姬们婉转悠扬的传唱,早已是坊间流行曲目之一了。
诗写得这么“美”,名字也如此的美,温庭筠,单听名字,就很婉约,若不是一个芝兰玉树的美男,温软如玉的细腻才子,也一定是一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吧。
当小幼薇后来得知“温钟馗”的名号,只当是世人讹传,毕竟即使是父亲这样的落魄秀才,也是自带一番斯文意气,大诗人温庭筠先生怎可与传说中能打鬼驱除邪祟,相貌奇丑无比的钟馗相提并论呢。反正,打死小幼薇,也是不会信温庭筠会是相貌丑陋的钟馗。
谁承想,今日一见,“温钟馗”果然名不虚传,相貌相当“奇异”,也可以说是丑吧。与平日所见之文人雅士的风流倜傥,意气风发,丝毫不搭,年约四十,已然一副糟老头子打扮,哪里有读书人半点儒雅气质。这真真是打破了怀春少女满腹的梦幻憧憬,思及此,小幼薇不由得笑出声来。
而温庭筠被这猛然一笑,弄得有些尴尬,不知如何是好,脸色越发红了,竟有些忸怩起来了。自己好歹一个大诗人,却不知为何,被一个小姑娘瞅着笑,温庭筠想,难道是面上有异物?想着想着,还不自觉地摸一把自己的脸。
若非如此,定是因为自己的相貌,想到此,温庭筠不禁苦笑一下,这些年来,因为相貌丑陋,常被人调侃,虽为才俊之首,却是丑男一枚。每思及此,温庭筠总要自惭形秽,这是温庭筠自己都迈不过去的一个槛了。
也许,上天给了这个人无比的才华,为了平衡便要收掉了一些东西。
“小姑娘,为何发笑?“一位客人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思及一些趣事而已。“小幼薇忽觉有些失态,掩嘴道,内心仍忍不住憋笑。
“什么趣事,可否与大家一起分享?”
幼薇暗想,这可是个秘密,怎能随便说出,便天真地道,“不过是和小伙伴们玩耍时的一些趣事,不说了,不说了。”
客人也就作罢,没再问下去,而温庭筠也稍为放松了些许。
“温兄,平康坊小诗童方才表现如何,是否名至所归?“另一客人用折扇推了一下温庭筠的胳膊,问道。
“果不虚传,确实让温某折服,这酒当喝。”温庭筠说着,走到桌前,端起自己的酒杯,连着三杯,一饮而尽。
方才,小幼薇来之前,众人与温庭筠打赌来着,若是小诗童实至名归,温庭筠需自罚三杯。
而来平康坊之前,温庭筠即听说,此间有一位小诗童,七岁能作诗,诗作在此一带广为流传,温庭筠也是一位惜才之人,今日也算是慕名而来。
刚才一试,这位小诗童果然很有天赋,即使在座的诸位,恐怕也没几个能在短短片刻,可以作出这样的佳作。
思及此,温庭筠又问道,“小姑娘,你家住何处?家中还有何人?”
“幼薇就住在这平康坊,家中还有母亲尚在,父亲去岁已过世了。“
“为何住这平康坊?“温庭筠心中有些惋惜,虽然这平康坊是文人酒友常聚之地,但毕竟是个风月场所,里面是十分混乱的,各种身份的人都有可能在里面自由出入,于一个风华正茂的小姑娘来说,是个是非之地啊。
“父亲去世后,家中只能靠母亲暂且在此浆洗衣物度日。“说到这,小幼薇低下了头,如若不是生活所迫,她们母女怎会沦落至此呢。
温庭筠思量了一下,从青色长袍中掏出一个钱袋,递给小幼薇,“这些,你且拿去,先与你母亲买些吃食。“
小幼薇看了一眼温庭筠,推辞道,“谢谢先生好意,这些幼薇不可收,父亲从小教导幼薇非其义,不受其利。“
温庭筠听了,倒也不好勉强,只好收起钱袋,又问道,“那姑娘可有别的要求?“
小幼薇想了一下,“先生如若不介意,可否赐墨宝一幅?“
温庭筠看了一眼柳娘,柳娘即着小厮重取了笔墨纸砚。待小厮摆好笔墨纸砚,温庭筠思索一下,转身将毛笔在墨砚盒里浓浓的一蘸,急挥右手,刷刷刷刷在宣纸上挥舞起来,字形正倚交错,大大小小,开开合合,线条粗细变化明显,跌宕有致,最末一行写歪了,歪得简直要倾倒,但这样的倾斜并不生硬,反倒更见自由,体现出他任情恣性的一面,自成格调。
而所写的,正是方才小幼薇所作的《江边柳》,小幼薇开心地捧着墨迹还未干的宣纸,闻了一闻墨香,“谢谢先生赐墨。“说完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这边酒会还未结束,众人又重新落座,而小幼薇则捧着刚求来的墨宝,欢天喜地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