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知道这些法子的,她只是照着脑海中的画面去做。配方十分离奇古怪,说出来简直吓人一跳:足量的蟑螂屎、锅底灰,再用适量温水一搅和就行。
听到这个方子的众人简直惊吓得说不出话来,一个个心道:这是哪门子方子?
郎中听完直摇头:“小姑娘,刚才这大妹子说你下毒手我不信,现在我可是真有点儿相信了啊!”
众人知道郎中这是在说笑,纷纷应和地轻声笑了起来。青青在“人间”呆了这些时日,也知道郎中多少有点儿嘲讽的意味,但她没有急于反驳。倒是徐圆,看见青青被嘲他第一个不高兴,当即便说:“郎中,话不是这么讲,好些有名的方子听起来不也怪得很么?什么枣核、核桃皮,这都属于可以接受的,还有鸽子粪、蝙蝠翅当药引的。对了,治疗痨病不还有用人血的么?”
“这个……的确。”郎中支吾。徐圆讲的这些例子众人也都听过,中医五行精妙深奥,用药之量上一钱半钱都可能有生死之别,药引之怪异丰富更是超出常人想象。青青的这个方子其实相较起来还是温和的。至少锅底灰的确是味不鲜见的中药材。
徐圆出言袒护了一番,将众人说得哑口无言。但他自己内心对青青这个古怪的方子多少还是存疑。他因为刚刚袒护了,现在就不好质疑,他转过身来,只是问青青:“青青,你从哪儿知道这法子的?”
问清方子的来历,或许会对判断方子的有效性有所帮助。
可青青却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我记不得了。”
就像她的来历、身世,以及其他许许多多的事情一样——她不记得了。
但这时候旁边有人插话了,说话的是个大娘,上次徐氏被误诊死亡的时候也在。大娘站在了青青一边:“徐圆。现在甭管行不行的,蟑螂屎、锅底灰,这两样听起来吓人,但也不像是会吃死人的。诶,总比那断肠草要好多了吧!现如今既然没有别的法子,不如大胆试试?何况徐圆你忘了——上回你娘快不行了,不也是这位青青姑娘给救回来的?”
众人一听,也都纷纷附和,还有人甚至不惜自揭其丑:“没错,蟑螂屎不算什么,有一次我没看清,把老鼠屎跟黑豆一起下了锅!”
这些话最终鼓励了徐圆,他点点头:“好,就按青青说得办!”
虽然青青说不清来历,但方子当然是靠谱的。这方子青青其实亲眼见过,只是她统统不记得了,只记住了方子本身的内容——那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前,当她还是那条小青蛇的时候,栖息的院落被一群和尚占据,改造成了香火绵绵的寺院。和尚们的规矩很多,不许吃肉喝酒就是其中最大的一条。如果犯了这条戒律,寺院里的老和尚就会给予相应的惩罚。惩罚的手段首先就是催吐——要让和尚们把不该吃的东西统统给吐出来。
青青就是这样目睹了这个配方。当时,还是小青蛇的它倒挂在大柳树的树梢,好奇地看着香积厨的和尚们调制这种汤饮。调完了汤饮,犯戒的和尚在戒律院内跪成一排,挨个儿抱着那大锅往下灌,灌一口,吐一口,吐得七荤八素、哭爹喊娘,简直连肠子都要生生给吐出来。当时那惨状还把看热闹的青青逗得挺开心。当时她还心说:别说这辈子,有些人怕是下辈子都不敢再乱吃东西了。
青青就是这样记住了这汤饮的厉害之处。当徐氏遭难、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她脑海灵光一闪,深埋的记忆突然浮现,让她下意识地说出了这个方子。
按照青青的方子,徐圆连忙往后厨去凑需要的几种原料——锅底灰好办,铁锅沉重,通常一年才清理一次,这会儿正好积了半年的锅底灰,将锅支起来,刮擦下来了一小碟。蟑螂屎倒是有些难寻,就算寻到了,他一家的分量也十分不够。不过好在邻里多,又纷纷乐意帮忙。众人一起忙活了好一会儿,才调出一小锅色泽浑厚、气味复杂的汤饮。
徐圆端着锅来到徐氏窗边,青青用筷子帮忙撬开了徐氏的唇齿。徐圆往徐氏的口里头倒了大约一口的量。
这一口慢慢咽下去,徐氏没有什么立即的反应,只是眉头越发皱得更厉害。徐圆见状,正准备再给他母亲灌些,不过这时候郎中拦了一把:“先看看再说。”
众人屏息看了得有半刻的工夫,徐氏依然没有反应。就在所有人面面相觑的时候,郎中轻蔑一笑,转向青青:“诶,我说小姑娘,你这汤药虽然不至于害人,这种情况,逗人玩耍可就不——”
郎中话音未落,所有人只听见“哇”的一声——
是徐氏,她吐了个通畅淋漓,吐了那郎中几乎半个身子!
***
徐氏醒了过来。
郎中虽然狼狈,出去用清水给自己冲洗了一下,然后换上徐圆给的一件衣衫,这才重新回到房间里来。
这会子徐氏已经醒了,虽然人还有点儿木讷,但是脸色已经比先前好上许多。她吐得真是不少,吐出来的东西也被扫到了一个桶子里,这是郎中的意思,因为他要看看到底是不是中了兔肉汤的毒。
结果郎中捂着鼻子用一根小树枝在那桶子里翻来覆去找了好久,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这一堆汤汤水水的,可能你娘没有吃太多兔肉,所以化了看不出来,但有可能喝了不少汤。”郎中道。
郎中这么说,基本还是那个中毒的思路。不过徐圆是越发不信了。但他不信,有人信——徐丁看到徐氏已经好转,欢天喜地跑到外面来抓起沈氏的手,简直都要喜极而泣:“娘子!娘子!我姐她好转了!你也有救了!”
沈氏皮笑肉不笑地应着,讪讪把手抽回去,脸色复杂。
徐圆在里头瞥眼一看,顿时心头明亮。
徐圆心道:好,果然是你策划的。栽赃是你,大概给兔子下的也是你。好啊沈氏,你果然狠!
不过徐圆的嘴角也渐渐勾起一个微笑——毕竟沈氏也说她喝了兔肉汤、也中了毒不是?既然如此,沈氏就也需要排毒,也需要……催吐。
徐圆有了个好主意。
他将徐氏没有喝完的那碗汤饮端了出来,里头还剩了一大半。徐圆快步走到沈氏旁边,凑到后者的面前:“舅娘,我娘已经好了,说明催吐的确有效。来,这药还剩了大半碗,都给你了!”
沈氏一见,脸都白了:“别别,我可不喝。”
徐圆故作担忧:“舅娘,您可不能这样啊,这可是中毒,是断肠草!不是寻常的小毛病之类,你要是不喝药——会死的!”然后又转向徐丁:“舅,你说是不是?”
沈氏自然不会吃徐圆的吓唬,但徐丁就不同了,他憨、他没心眼,一听徐圆这话,真是把心悬到了嗓子眼。徐丁二话没说,立即从徐圆手里头接过那碗“汤药”来,对沈氏正色道:“娘子,我知道这药听起来是有些恶心人,但是俗话说得好,良药苦口啊!你现在不喝了这碗良药,回头就没法好。你要是没法好,你这是要把家里的一切都丢给我啊!”
徐丁说着说着,把自己先感动了起来,两眼红红的。可沈氏明明什么事都没有,那兔肉汤半点也没有下肚,需要催个什么吐?可是先前已经把谎话说足了,现在又不好打自己的脸,于是只能百般推诿,无论如何就是不肯喝。
她推了半天,最终把徐丁有点儿弄毛了。徐丁虽然个性憨厚,但到了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却也不得不上蛮劲。徐丁一把抓住沈氏的胳膊,让她动弹不得,道一句:“对不住了,娘子!”然后便对徐圆示意,徐圆心领神会,赶紧捏住沈氏的鼻子,趁此机会,徐丁劈手就是一阵猛灌。
那一大半碗蟑螂屎拌锅底灰,瞬息之间便一股脑儿全给沈氏灌了进去。徐丁灌完,是伸好了脸准备挨他娘子的打的。可沈氏咽完最后一口,刚恼羞成怒要抬手,胃里头却一阵翻动,忽然有排山倒海之感。
她伸出去的手连忙缩回来捂住嘴。但这会子完全已经来不及——她一侧身一低头,“哇”的一声,简直要把胃都给整个儿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