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郎中是隔壁村的土郎中。
所谓土郎中就是本地郎中,另一方面也有医术不精的意指。不过在农村乡野之地,土郎中也已经大小算个宝贝了。毕竟村里人寻常生病就是受凉感冒、跌打损伤之类,遇到大病重病,也就是要多花钱的病,村里人就算能看也不去看。所以这土郎中虽然比不得城里那些见多识广艺术精湛,但在村子里实在是够用就行。
这位郎中就是“够用就行”的典范,医师在这个时代这个社会地位不算太高,游离于士农工商之外,属于杂工的那一部分。在乡下行医又赚不到什么钱,徐家庄本地的郎中早些时候就已经往县城谋生去了,所以有什么寻常病痛这位邻村的郎中就成为不二之选。
不过郎中见到徐氏、沈氏的这等状况,也是一筹莫展。
天下的医书倒都是一样的,只是自己学跟老师教有着本质的区别。心律不齐、脉息微弱、眼下发白、嘴唇无色……这类的症状他当然在书上看到过,但具体该下个什么个诊断,总得因人因事而变。说实话这郎中行医时间不长,只是继承了一点家学。徐氏如此严重的状况自己尚属头一次碰到,人命关天,他可不敢轻下断言。
然而就在这模棱两可、举棋不定的时候,沈氏突然口吐俩字,让郎中一下子在黑暗中找到了光亮——中毒。
没错!看看徐氏这症状,不是中毒是什么?
土郎中心中狂喜,但脸上还是眉头紧锁的模样,又假模假式地问切了一会儿后,他再点点头:“是中毒了。”
听到这个诊断,现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郎中退出到厅堂这边,对沈氏示意里头的徐氏:“你们是一家人?”
沈氏连连点头:“是,里面躺着的是我大姑子。”
郎中说:“那你们是一起吃饭的?”
沈氏答:“平日里各自开伙,但今天……”
“今天怎么了?”
“今天中午我大姑子让那个小姑娘给我送了一碗兔肉汤。所以今天算是一起吃的。”
郎中捻须:“你们中午吃完,下午发作,这么说来可能就是这兔肉出了点儿问题。”
徐圆在旁越听越皱眉,寻思郎中这思路未免也太随着沈氏走了。而且这其中有个很大的问题——徐氏到底有没有喝过那兔肉汤。
刚才郎中里外诊断的时候,徐圆已经从青青这里问明白了:青青也说不准。因为把汤放在徐氏床头后她便出去了。而等她听见响动闯进来的时候,床头搁东西的凳子已经翻倒在地,连同那碗兔肉汤也洒了满地。
满地的兔肉和汤汁,更让人无法判断徐氏到底吃没吃、吃了多少。
既然徐氏吃没吃还两可,那郎中这么轻易下了中毒的断言,未免有些不负责任。
不过徐圆也不能证明徐氏没喝,而自己对于她们的症状又没有更好的解释,所以不便当面反驳。
郎中确了诊,就顺势提议说自己得瞧瞧那兔肉汤。沈氏说自己那份已经吃完了,没有剩的。徐圆这边,他跟青青到院子后头把簸箕拿了进来。被徐氏打翻的兔肉都给扫在了里头。
郎中从簸箕里取出几块煮烂的兔肉拿起来瞧了瞧、嗅了嗅。天气热,兔肉还带着点儿余温,肥腻的触感伴随着肉汤的香味,看得郎中暗自吞了口唾沫。
这么馋人的兔肉,他要能看出问题来那才怪了。
郎中放下手中兔肉,摇摇头道:“这下麻烦了,都煮烂了,看不出什么问题。”
这时候沈氏又适时地嚷嚷起来:“哎哟,哎哟。唉,郎中,看不出什么问题吗?那我还有救没有?”
郎中一筹莫展:“不知道是什么毒,不好对症下药,药这东西也不是乱吃的呀!”
沈氏连忙又看向青青:“青青,今天的兔肉是你做的是不是?你把所有的兔肉都做了吗?还是说有剩的?没做完的?快拿来给郎中瞧瞧!郎中,熟肉你瞧不出来,生的总可以吧?”
郎中皱皱眉头,说:“生肉也不一定……不过倒是可以看看这兔子吃了些什么。”于是也转向青青:“这位姑娘,那兔子的内脏什么的还在么?”
青青答:“在。”
兔子内脏一起下锅炖煮口味不佳,但是拿来腌制做卤菜或者炒制味道就不一样了。所以徐圆家的兔子向来都是两种做法,如果中午吃了清炖兔肉,那么晚上就可以有一道辣炒兔杂当小菜。
徐圆虽然觉得很有古怪,尤其那沈氏,简直是在牵着郎中得鼻子走。不过他还是要看看对方究竟在耍什么把戏。于是徐圆去了厨房,把兔子内脏取了过来。
这是兔子的一整副脏器。兔子本来就不大,内脏就更少了,兔胃、兔肠、兔肝、兔心,捧在手里头一共只有小小的一捧。
郎中用把小刀划破兔子的胃,从里头弄出来些浆糊似的东西。
他仔仔细细扒拉看了一通,眉头越锁越深。
“怎么了,郎中?”徐圆觉得不对劲,问。
“你们平时都用什么喂兔子的?”郎中说。
“就是普通的菜叶子。什么叶子都有,我们平日里吃什么,择菜的时候择出来有不好的,就扔给兔子吃。怎么了?”
郎中摇摇头:“不对,这哪里是烂菜叶子,你们自己看。”
的确,扒拉出来的东西不是菜叶子,因为不全是绿色的。眼前的这团浆糊眼色有些鲜亮,一点儿红,一点儿黄。倒是隐约有些儿像花。
徐圆顿时明白了过来:“哦,对,平日里我们也用山里头摘的东西喂兔子。毕竟菜叶我们自己也要吃,匀不出那么多来。”然后他便转向青青,道:“对吧,青青?”
青青点头:“是,我每次从山里头打猎回来,都顺手带些兔子能吃的。这东西应该是叫,呃,有猎人告诉过我的,哦对了,叫金银花。不过……”青青眉头一耸,内心充满疑惑:“不过我不记得今天给兔子喂过这个了。”
郎中听完这回答,直接将手中小刀在那团浆浆糊糊的“花”旁边一放,用抹布擦了擦手。
他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徐圆看郎中的神色,知道他有了结果,便急切问:“到底是个什么状况,郎中?这兔子有什么问题么?我娘到底是怎么了?”
郎中神色深峻,就好像蒙上了一层寒霜:“坏在这花上——你们看,这并不是什么金银花,而是:断肠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