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可遇默默无言两眼泪,只想此刻能飞天遁地,无论何处,总之能逃开面对冉不秋的境况就好。他心里还十分别扭,原本也自诩是个豁达的人,可是心里就是有说不出的执拗,仿佛冉不秋不先道歉,就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儿似的。
冉不秋看起来可比别宋可遇更不爽,他冷眼瞧了半天宋可遇和吕妩在一旁你来我往、挤眉弄眼,只觉得比看见滚圆蠕动的竹虫还让他恶心。
若是还有选择,他想自己是绝不会主动来医院找宋可遇的,毕竟他的火气也还没消呢。
宋可遇走后,他试图怂恿康康跟着一起出门转转。
康康受了两人吵架的余波影响,再面对冉不秋时老实了许多,怯怯的答应了一声“好”,想想又问,“去哪?”
冉不秋双臂抱在胸前,眉头挑一挑,“你没上过学,不如去大学里面瞧瞧,弥补一下身为一个文盲的遗憾。”
康康虽然年纪小,也挡不住被对方气到一头黑线,他内心的天平开始向宋可遇倾斜了,亏了送他来的鬼差还极力的游说他说爻渡大人是个好人。
你才是文盲,你全家都是文盲!
康康腹诽了一会儿,权衡了一番利弊得失,才撇着嘴说:“我虽然没有上过学,可也不是文盲啊,我爸妈教我小学课程,和同龄人比一点没落下。我对大学没什么向往的,我就想玩点儿爽的。”
康康直觉话刚出口,冉不秋就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一时也不敢再多话。
冉不秋也不理他,两人大眼瞪小眼的静默了许久,冉不秋瞄了一眼手机,又冷声提议道:“你想玩爽的,那我们不如去医院的太平间逛逛,现在天气闷热,去那里消暑纳凉喝喝下午茶也不错。”
可康康一听见要来医院,就咧开嘴坐在地上耍赖,说一听见“医院”两个字就觉得天旋地转,这倒让他为难起来。
更绝的是,一听说要来医院,原本打算返回阳间吃喝玩乐的康康居然宁愿冉不秋用结界把他困在房间里,也坚决拒绝外出。
冉不秋没了办法,毕竟他的职责所在,并不能强迫执念魂魄做出什么背离他们本意的事情,相反,还要尽量促成辅助。
冉不秋无奈,指尖烦躁的在办公桌边缘敲打,一不小心,碰倒了常年摆放在那里的一个紫黑色香炉。香炉口径不过一个成年人拳头那般大,终年不见香火,却积满香灰。
冉不秋原本没有当回事,可不过几息,他不禁双眸一黯,只见倾倒出来的几缕残灰窸窸窣窣的自桌面向一处凝聚,渐渐汇集成一片暗沉,那片暗沉浮至半空中,似纸非纸,随后自中间向外延燃起青色的火焰。
火焰的走势缓慢,但冉不秋已经明确的辨别出了暗沉上烧出的字迹。
他抬起右手凌空一挥,那片暗沉又化为细碎的残灰,落回到香炉里。
他的脸上终于显出几分严肃来,盯着康康问道:“你真的不去医院?”
康康刚才尚且不愿意去,此刻明知有事要发生,自然更是一千个不愿意,只把脑袋摇成拨浪鼓。
冉不秋抓紧康康的魂魄,往霸主身上一丢,随手在房间里划下结界。
康康操控着笨重僵硬的身子缓缓站起身来,有些好奇的试探问道:“大叔,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冉不秋原本已经打算离开,听见康康的话,立时双眉倒立,拿起电话拨给刘秘书指示道:“立刻给我的办公室断网!”
康康惊讶的大张着嘴,一副完全不明所以的样子。
冉不秋双眼微眯,“你叫那个人哥哥,叫我大叔,嗯?”
康康还没等细细揣摩这话里的意思,冉不秋已经闭门而去。
“冉总,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医院的走廊里,宋可遇也这样问道。
冉不秋不发一言,转头走到走廊拐角较为隐秘些的地方,才道:“鬼差不见了。”
宋可遇大惊失色,“我不久前还见过他啊,就在滨城大学,他是去追袁树人的魂魄......我不明白,魂魄可以丢,现在连鬼差大叔都可以丢......你们的系统是不是真的有bug?”
冉不秋眼角下方的神经跳了跳,下一秒伸手捉住了宋可遇的手腕,扬至他眼前。
“宋秘书!”冉不秋顿了一下,略一摇头,“不对,你已经被我辞退了,宋可遇!”他的声音冷淡,却有说不出的清悦。
这是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宋可遇兀的心头一软。
但冉不秋并没有意识到宋可遇不过一秒的异样,他微微扬着头,嘴角现出一丝不屑的弧度,继续道:“你手腕上系着鬼差的‘锁魂带’,是与他联系最紧密的人,我就是为着这个才来找你的。”他想想又补充道:“我根本不想见你,你不要多想。”
额......
宋可遇本来没多想,被他一提醒,想多想却又不知道该往哪里想。
不过他与鬼差大叔好歹有过几面之缘,若鬼差大叔真的不见了,他确实也十分担心。他想着想着不禁悠然叹出一口气来,康康要他担心,吕妩的事要他担心,现在鬼差大叔也让他担心,他是不是应该改一改自己的性子?
只是要改性子也不是一蹴而就,凡事还是要分清主次。
宋可遇忙把手腕上的麻布带子解下来,可紧接着而来的却是难以忍受的刺痒感直冲四肢百骸。
他手腕上的细小水泡原本已经汇聚成几个大些的水泡,泛着微微的红色,可随着一见光源,又迅速细密发黑,到了常人难以忍受的地步。
宋可遇手里的黑麻布带刚被冉不秋接过,就用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伤处外延,他蹲下身,脸上的表情因为忍耐而变了形,冉不秋略向前倾身,才听清他断断续续的说着:“你快去找鬼差大叔吧,别让他有危险。”
冉不秋微微愣了一下,目光定在他的手腕上,半晌才疑惑道:“你一个活人,被阴鸷之气灼伤,应该刺痒难耐、恨不得断腕以求解脱才是,你不求我对你施救,却只是让我快去找鬼差?”他摇摇头,神色里倏尔有了一丝怜悯,“莫非你天生智商低下,智力上有些残障?”
若是平时,宋可遇拼着吐出一口老血,也要痛快的反唇相讥。可此刻的忍耐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心力,他唇角只勉强微微挤出一丝苦笑,解释道:“你如果要救我,不问我也会救。既然你不愿意,我又何必自取其辱,还不如争取出时间让你尽快去找鬼差大叔,找到了好让他把这布带再借我用用。哎!你快去吧,不然我真是白忍了。”
冉不秋却不疾不徐的注视着他,狭长的眼角一睨,问道:“他可曾告诉你治愈的方法?”
宋可遇已被折磨的快要发狂了,咬着牙道:“好像是说用一条鱼,煮成酸梅汤。”
冉不秋面色一滞,显出十分诡异的隐忍之色,可随即忍不住朗声大笑起来,那笑声清悦难以描述,犹如风穿竹叶、雨打铜铃,萧萧肃肃,疏朗清举,不突兀,不俗媚。那狭长的眉眼微弯成一泓上弦月,修长的手指虚握成拳,抵在薄唇之上,瓷白的皮肤温润若有玉光。
这是他第一次看他开心大笑。
只是,若换一换场景就更好了。
冉不秋笑了良久,还是停不下来,边笑边说:“鬼差必是告诉你,石湖有鱼,其名横公,刺之不入,煮之不死,需以乌梅两枚煎煮方死,食之可除邪魅病患。”他笑得微弯了腰背,“怎么到你这里,却变成了一剂鱼腥酸梅汤。”
宋可遇全身战栗,脸上已经虚白出汗,闻言也不反驳,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气势,还附和的笑了两声,才虚弱的说:“不知道你这千百年来真正的开怀大笑有几次,如果次数太多了,倒显得我今天受得这番折磨不值得了。”
冉不秋的笑容蓦然凝在脸上,他努力回想着宋可遇所说的开怀大笑,仿佛也有过吧,有过吗?他的记忆一片模糊,甚至并不十分清楚何谓真正的开怀。
是鱼汤太过荒谬有趣吗?
还是说鱼汤的这个人太过诙谐?
他的情绪激荡未明,再往深处想,灵台又一片积糊,不禁疑惑的去瞧宋可遇。
然而说出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的宋可遇,却并没有再回以他更有趣的玩笑,他突然觉得那面白如纸的脸孔十分碍眼。
宋可遇蜷身在墙角,以头抵地,觉得自己大概难逃今日的劫数了,指着这个冷血的前老板施救已经不现实,什么鱼汤的也不用妄想,阳间医生恐怕也对这灼伤束手无策,说来好笑,他此刻身在医院,却只能自救了。想到这里,他只好低声求问道:“可不可以,帮我找一把刀来?”
“你要刀做什么?”冉不秋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宋可遇紧咬的下唇已经有了一丝血腥味,他紧闭双眼,信口将嘴里的血沫子唾向一旁,忍无可忍的骂道:“靠,你这个变态!你管老子要了布带又不去找人,只顾在这里说风凉话,老子要刀自然是刮骨疗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