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扈大婚后便是冬狩，卫昀一连十几日都歇在南军大营，他这勤勉的姿态倒让晋则对他脸色好起来，可惜因着寿阳公主一事，晋则大约还以为他贼心不死，凡能见着横山郡主之处，一律严防死守，倒将兄长做得尽职尽责。
围猎场所早已挑好，因临近北军大营，惯例由北军负责外围巡视警戒，南军卫士则在里面护卫，卫昀毕竟方接管南北军，冬狩也是头一回参与，挑人的事自然不会落到他头上，连带搜获猎物的差事一并被他推给了戚子方与晋云去做。
晋小将军向来公私分明，加之南军除却羽林孤儿，大多三年一轮换，与石路一道拣勇武善战的挑，不多时便集齐八百人，均是擅骑射的好手，冬狩兼有校阅诸军之用，去年便是晋云带人拔得头筹，今年更不肯将桂冠拱手让人。
戚子方的花名册……卫昀一气翻到底都未找见步兵校尉的名字：“平时为难便算了，哥哥这样可是公报私仇。”
“借我的公权，报你卫小公子的私仇，你倒还不愿意。”
“为这样的人，不值得。”
“我那是为……”
“那便更不值得。”
卫昀将他未出口的话堵了回去，戚小将军瞪着眼看他半天，抓起花名册揣回怀里：“回去改好再给你。”
“之前冬狩，小侯爷都没参与？”
戚子方反应好半天才知道他说的是荆平涣：“你知道，这事虽被指派给我，也要众人推举，从前因令兄与周小将军的缘故，面子上还过得去，如今哪个肯再与他来往？”
他在卫昀耳畔低声道：“你是从岭南回来的，那边情势如何比我清楚，去岁又因南衡郡主一事沸沸扬扬，君侯那边已放出话来，同朝为官，谁敢去触这个霉头？”
戚子方与刘姮同为郎官，在北军并无实职，来这里也多半是教父亲逼过来的，成日与军中纨绔子弟厮混，说游手好闲言过其实，不务正业倒是真的，唯一可称赞出便是他那些狐朋狗友比田横还要多些，又皆为世代簪缨之族，上至军情大事、下至东昌王教新收的小妾打肿了脸，简直无所不知。
某日秦风回洛城述职，提及北辽叛乱后在王庭埋的斥候又有不足，卫凛笑道：“要斥候做什么？只将戚小公子送到王庭去，不出三月，朕连万俟成律与北辽大阏氏几时敦伦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卫昀此刻也说道：“哪日哥哥立了战功要封侯，千万与我说一声，我定要为陛下拟出“白泽”二字。”
“我这是为你好！”
“我也是为哥哥好。”卫昀猜到他要说什么，摆摆手，“往事休再提。”
戚子方欲言又止，只丢下一句：“昱轩你与你兄长真是越来越像了。”
搜捕野兽的差事被戚子方下放给洛城周边几个县令去做，锦川沿岸许多勋贵们的庄子，冀州刘氏的那处尤其出名，卫昀知道自家母亲也在津山脚下建有山庄，且建得尤其富丽堂皇，因而被太常卿褚淮彦作诗讽道：“公主当年欲占春，故将台榭压城闉。欲知前面花多少，直到南山不属人。（1）”
自然，母亲虽付之一笑，褚先生到底教卫凛贬至夷陵任个闲散县官，他本不是循规蹈矩的人，仗着负有盛名，官府都不曾去过，任上五年，倒有四年半跑到云清山教书去，最后教出卫昀这么个徒弟来。
往年秋狝时卫凛常到里面小坐，冬狩则多歇在北军大营，或者在上林苑扎营，住在整飭一新的山庄里的便成了卫昀与戚子方，偶或晋云也过来与他们商议上林苑防卫一事，只要不碰上卫昱洵也在的时候，大都相安无事，若是不巧正赶上卫昱洵、周扈几人在这集会……
“哥哥，手下留情！”
卫昀捧着手炉坐在廊下看着花树下混战成一团的几人高声喊道，“伤了晋云不要紧，那几只野鸡处置不好一会便没得吃了！”
晋云反握刀柄朝周扈刺去，吼道：“卫将军！这些鸡都是我带来的！”
“你带的，没我哥哥的木炭，难不成你茹毛饮血？”周廷嚷嚷着挥剑往前冲，教晋云一记格挡将剑震落，抱着头缩着脖子往后躲，“外面果然冷，我先走了，哥哥们继续。”
晋云从南军大营一路过来，正遇上几个猎户提着些野物去北军那里交差，索性买了下来，带到卫昀这里处置，手里拎着的鸡还没放下便与卫昱洵打了起来，周扈、周廷纷纷参战，戚子方则与刘姮一左一右坐在卫昀身侧，听卫小公子用那些书里看来的俏皮话解说战局。
刘姮在旁边大摇其头：“古人有云，君子远庖厨……”
戚子方斜睨他一眼：“子康兄不喜欢，可以不吃。”
刘小侯爷默默闭嘴。
等几人终于决出胜负来，戚子方立即上前将几只雉鸡捡起，他是几人中最清闲的，虽非君子，却将那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做到极致，与看过不少风物志里美食的周廷在一边细细钻研，不多时便拿着香料往上撒，众人都蠢蠢欲动，晋云也冷着脸靠过来。
周廷碰碰一直出神的卫昀，顺着他目光看去，只看见火堆里未烧尽的羽毛，将鸡腿递给他：“哥哥，怎么了？”
“总感觉忘了些什么。”卫昀纠结着看那堆火，最后放弃，“算了，想也无用，反正不是什么大事，明日再说。”
次日卫昀回府时被水水告知卫小姐一早便在书房等他，见他来了又端茶倒水，又递上手炉，满怀期待看他：“二哥，我的毽子呢？”
卫昀这才想起昨日忘了什么，洛城冬日时兴踢毽子，卫容又是好玩的，总嫌侍女们做的毽子太小气，知道他近日在津山那边忙冬狩一事便央他用寻些艳丽的羽毛给她做毽子用。
当时卫小公子一口应下，而今只能觑着卫容脸色低声道：“阿婵，你听哥哥跟你说……”
回应他的是被摔上的门：“以后我有什么好玩的也再不叫你！”
注：【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摘自南唐李煜《子夜歌·人生仇恨何能免》。
（1）【公主当年欲占春……直到南山不属人】摘自唐韩愈《游太平公主山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