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昭十一年七月。
襄城的天气已经转凉,天色隐晦,大约不久便会下雨。
宛之自吴秀才家告辞,吴娘子送她至二门,“当真劳烦你了,陈姑娘。”
宛之连连摇手,“不敢当,是我要谢您给我活计做才是。”她说的是真话,语气十分诚挚。
吴娘子点点头,笑道:“你总是这样客气。过两日,还要烦你过来给盖头收收尾。”
宛之点头应下,“自当锦上添花。”
小丫头春秀送她至大门,宛之难免又与她客气几句才真正告辞。此时天色已真正晦暗起来,且丝丝缕缕刮起凉风,宛之摸摸袖中的一百个钱,暗叹一口气,总算凑够了修房顶的钱,可偏偏雨也要来了。
吴秀才家住城东,宛之的房子则在城西,幸而襄城城小,宛之又年轻跑得快,总算赶在雨势大起来之前回了家。
刚把湿衣换下,还没来得及擦干头发,便有敲门声响起。
宛之只得先将湿发挽起,一边随手打开门。
来人黝黑精瘦,个子极高,撑一把大伞,穿一件青色长衫。
他看牢宛之,低声问:“姑娘可是故兵部尚书陈一元的孙女,陈宛之?”虽是问句,语气却十分笃定。
宛之打了个哆嗦,却也不敢啰嗦,连忙请来人进屋。
来人仿佛踌躇了一下,将伞立在门边,随即站定,打量起这小小陋室。
房子十分浅窄简陋,不过略作隔断,分了厅与室,连把像样的凳子也无,地上散放着几个草编的蒲团。
宛之与他开门见山。“尊驾所为何来?”
“我来带你回京城。”答得十分干脆。
不待宛之再问,他自我介绍道:“我叫谢中行,关西潍州人,十年前曾在令祖手下当差,之后一直奉调川贵,今夏方才回京。”
宛之点头,斟一碗水给他,“我并不认得将军。从前祖父麾下的将军们我一个也不认得。且明昭九年的时候我曾生过一场病,过去的事都忘了。”
谢中行闻言有些诧异,他重新又打量了一次宛之,眼前的女子应有十七岁了,但看起来却比实际的年龄小许多,大约是太瘦的关系,小小的脸庞上颧骨都凸了出来,身形十分消瘦,脸色苍白,头发还滴着水,唯有一双眼睛在暮色中闪着光。
他不自觉放低了声音,“九娘,我并非来害你。”语气十分亲切熟惯。
宛之有些毛骨悚然,这人到底是谁?
她的恐惧表现的太明显,谢中行安抚的退后了几步,他喝掉碗中的水,歉意的说:“九娘,是的,我知道你家人都称你为九娘,我与你祖父十分亲厚,出事之时我官小力弱虽然也曾上书进言但也不济事。如今我所能尽心尽力可以办到的事情也不过是照顾你。”
宛之不答话。
谢中行好似明白她的顾虑,他说:“我过两日再来看你。”
宛之目送他走入倾盆大雨中。
大雨直至次日午间才停,屋子里一片狼藉。屋顶已是非修不可,但宛之出门第一件事是去明秀楼送荷包。
老板娘一件件验过方才露出一丝微笑,她对宛之说:“到底是京城大小姐的手笔,精致得很又不俗气。”然而夸管夸,钱是一文也不会多给,临了还要敲打她不要误了工期。
宛之笑着应了。
在人檐下过,焉敢不低头?
何况她只有这门手艺可以谋生,她不敢怠慢。
有钱进账,那维修屋顶就需得马上提上日程。
襄城东市泥瓦工极多,但宛之囊中羞涩,她犹豫半天,也不知从何下手。
好在宛之运气一向不赖,吴秀才家的丫头春秀恰好也来买菜,她三言两语便解了宛之的窘境。
春秀介绍的师傅乃是她的三表叔,其实一开始宛之对于熟人做活是有点排斥的,但是这位冯师傅极其专业。
他先去宛之的房子看过,将需要的材料名称及数量一样样告诉她,随后便指点她何处可买某物。而他本人并不跟去,只叫宛之买好后通知他开工。
宛之喜欢与这样的忠厚明白人打交道。
材料一下午便买齐,次日一早叫齐人手便告开工。
冯师傅不仅人忠厚,做活计也麻利得很,只带一个小工,两个时辰就修好了她家的屋顶,且用剩下的灰料将房子前后脱落裂缝的地方都修补完好。
最重要的是,他只收了宛之一百钱。
宛之十分感激,她帮冯师傅重写了活计拍子,又翻箱倒柜找到几块好看的布头打算给春秀做个挎包。
包还没做好,谢中行便又一次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