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花厅,灯影幢幢。
转眼间,人已走了许多,除魏昭与曲正亭外,只剩下十余个姓纳兰的。
纳兰桀早年驰骋沙场,身材魁梧,重髯红须,在一众皇家人员中显得格外英武果决。
他招了招手,声若洪钟,对着一个走到近前的贴身侍卫道:
“派人暗中密切监视今晚所有赴宴人员,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属下遵命!”
待那侍卫领命出去安排,转身担忧道:
“皇兄,下毒之人既然轻易得手,定然将一切算的极为细致,三日之内,臣弟只怕,未必能够抓到真凶。”
魏昭轻声叹了口气,幽幽道:“赏花宴上众目睽睽毒死了西番王子,不论能否揪出真凶,怕是方尧会盟都将改写了。“
“想来那凶手定然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曲正亭声音恨恨的,语气里尤带着几分果然如此的苍凉。
“既然凶手是谁已不再重要,不如用这三天想想怎么解开与西番的死结吧。”纳兰琼悠沉吟着,“肯定会有哪个环节是我们忽略的。”
众人眼中一亮,觉得豁然开朗,若是不再纠结于凶手这个死结,自然就有了很多突破性的想法。
众人你一言他一语,纳兰皇只静静的听着,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直直盯着案前绿莹莹的夜光珠,不知在心里运筹着什么。
纳兰桀自小与皇兄一起长大,向来较为亲厚。
此刻见纳兰皇神色不明似心事重重,向一旁白发苍苍的封总管招了招手,悄声吩咐道,“扶皇兄回殿歇息吧。”
纳兰皇也不做声,就着封总管的搀扶缓缓起身。
正要离去,一个满身血迹的使臣在坤苍宫侍卫搀扶下,哭嚎着踉跄扑进厅内。
“纳兰皇!求纳兰皇陛下救救我家王子!”
厅内众人心里咯噔一下,见那侍卫服饰,墨底蓝纹,正是南镜国玄夜的部下。
魏昭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跨步上前,声音急切:
“玄夜王子怎么了?”
那侍卫抬起头,一张黝黑的脸上同样血迹斑驳,只双眼冒出火一样的凶光,却是紧紧盯着纳兰皇的方向:
“纳兰皇陛下,我家王子在宫门内遭人截杀,求陛下留我家王子性命。”
“宫门内!”
众人心里大惊,莫不倒吸一口凉气!
听那侍卫语气,不是“救命”而是“留命”,显然已经认作坤苍国要取玄夜性命。
这也无可厚非,除了纳兰皇,谁人能在皇宫之内截杀南镜王子。
“这坤苍宫的御林军,”纳兰皇掩着嘴重重咳了咳,“莫非都是死的么!”
随着这一声压抑的怒吼,纳兰皇山一样的身躯晃了两晃,重重摔在御座上。
“陛下!”封总管脸色煞白,“御医!快传御医!”一边叠声的朝着内侍呼喊,一边两步上前将纳兰皇低垂的头搂在自己怀里,颤巍巍苍老的身子竟从未有过的灵敏。
两个小公公连滚带爬跑出了赏花厅,一溜烟朝着御医馆飞奔而去。
厅内众人此时围在纳兰皇身边心急如焚,纳兰琼悠勉强定了定心神,一把抓着纳兰桀的胳膊,“皇叔,去救玄夜王子要紧。”
纳兰桀点头欲走,却又忧心的回头看了看脸色萎靡的纳兰皇,“这里就交给太子殿下,臣去去就回。”
魏昭朝着曲正亭匆匆拱了拱手,神色严肃,“有劳曲大人,我与王爷同去。”
曲正亭目光坚毅、郑重颌首,“魏相放心。”
魏昭紧随着纳兰桀出了赏花厅,一阵冷风袭过,两个黑色的影子鬼魅般跪在纳兰桀面前。
“怎么回事。”
“坤苍宫东门有高手入侵,臣奉命守护赏花厅不敢擅离。”
“高手?”
“是的王爷,如入无人之境,御林军根本不是对手。”
纳兰桀墨色的眸子凝在跪着的那人头顶,“在这里守护皇上。”
“是!”
魏昭随着纳兰桀越过那跪着的侍卫,再回头去看,那人已如一道黑烟,散在黑夜里,杳无踪迹,眉头不禁几不可见的皱了皱,脚下却不敢停留,堪堪跟上纳兰桀的速度,朝着坤苍宫东门奔去。
此时,坤苍宫东门大开,重重火把宛如白昼。
纳兰桀看着横七竖八狼狈不堪的御林军,刀斧雕琢的脸上寒冰渗人,“怎么回事?”
“回靖边王,”御林军统帅赫章一瘸一拐同纳兰桀行了礼:“方才五个刺客闯入坤苍宫,行刺南镜国玄夜王子。”
“五个?”纳兰桀神色愈发凝重了几分。
赫章紧紧抿了抿唇,忍痛单膝下跪,左手捂着下腹部,眼见着仍血流不止,“末将无能,请靖边王责罚!”
这赫章是纳兰桀麾下上将军赫敏之的嫡长子,自幼得父亲悉心栽培,功夫自然不弱,却伤的如此严重。
纳兰桀心下一沉挥了挥手,“玄夜呢?”
“玄夜王子夺了宫门前的马车,跑了。”
“谁人的马车?”说话的却是魏昭。
赫章瞧了眼同样疑惑的王爷,勉强支撑着站起身,“回魏相,玄夜王子来赏花宴时乘了马车,一直在门口候着。”
魏昭点了点头。
“调两队人马,我与魏相带着去寻,生要见人......”纳兰桀话是对着赫章说的,目光却对着魏昭,说到最后愈发没了声音。
两人却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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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月高悬,风声呜咽。
已是夜半。
空荡荡的大街上万籁俱寂,只几盏大户人家门口的风灯,呼啦啦的摇曳,骤明骤暗。
远远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辆疾驰的马车撕开拐角处的夜幕,渐渐显出轮廓。
马是千里良驹,转眼间,只一声嘶鸣,驰入远方的漆黑。
隐隐的,五条暗灰色的影子,鬼魅般粘在马车后二十米左右,不远不近,如影随形。
车辕上,洛小小咬紧牙关,将皮鞭在马背上抽出凛冽的弧度。
马儿吃痛,带着马车猛的向前窜出,洛小小一个不稳,咕噜噜摔倒在马车里,额头上传来剧烈的痛,却不管不顾,只龇着牙抬头看向车内。
车内软榻上,玄夜慵懒的斜靠着,唇红齿白,笑的邪肆。
“你怎么样?都什么光景了还有闲心笑?”
洛小小笨拙的爬到玄夜身边,见着那人胸口正汩汩的流出猩红的液体,心里一酸,眼圈蓦地发红。
想起方才二人刚走至坤苍宫门口,突然窜出几个黑衣人,举剑就刺,如狼入羊群砍瓜切菜般,那些个健壮威武的坤苍侍卫一瞬间倒了一地。
洛小小脚下发软躲避不及,眼看着瘆人的剑尖就要刺到自己的心口,电光石火间一阵天旋地转,玄夜已将她拉到了身后。
再回过神时,眼前人墨色的衣服湿哒哒一片,洛小小伸手触摸,指间一片猩红。
玄夜的侍卫见状飞身来救,坤苍宫的御林军也倾巢而出,宫门口瞬间乱糟糟打成一片,洛小小只一颗心系在那一片殷红上,整个人都紧揪了起来。
仓惶扶着玄夜在护卫的掩护下,踉踉跄跄四处躲避,突然宫门口一声马嘶,让洛小小沉入谷底的心见了希望。
费了吃奶的劲儿,将玄夜高大的身躯半抬半抗着塞进马车,不管不顾的打马一路狂奔。
洛小小红着眼眶解开玄夜心口的衣襟,剑伤深可见骨,距心脏只差分毫。
心里一寒,忙自怀里取了条干净的丝帕颤抖着按在血淋淋的伤口上,却瞬间被涌出来的血液浸湿成一团,鼻子发酸,一颗泪珠啪嗒,掉在赤裸的胸膛上。
玄夜看着眼前毛茸茸的脑袋,随着马车的颠簸,几缕柔软的发丝偶尔蹭着自己坚硬的下巴,胸口不知是带着她体温的丝帕,还是那莫名的液体,滚烫得愈发让人莫名烦躁,一颗心也跟着焦灼的难受。
低头想叫她退开一点,却顺着洁白的脖颈,恰巧看见洛小小胸前隐隐约约的乍泄春光,不由的手握成拳,掩着唇轻轻咳了咳。
几番尴尬的清了清嗓子,转眼透过飞起的帘帷不耐烦向马车外瞄了瞄,眉头不由得紧了紧。
“你这是带我去哪儿?”
洛小小愣了愣,这才想起来两人还在逃命。
慌忙掀开车帘,前方夜幕中恍惚高高的城墙,隐隐约约似到了襄城的城门口,雾蒙蒙的看不真切。
洛小小揉了揉眼睛,却只见周遭一片黑漆漆,马车似疾驰在一团墨色的雾中,哪里还有什么城墙城门,分明好似先前花了眼睛,不由得有些困惑。
“我们好像......迷路了......”
洛小小重新钻进马车,低头嗫嚅,不敢看那人嘲笑的眼睛。
“咳咳......”玄夜漫不经心的伸出指尖掀开窗帷,复又放下,软软靠在榻上,“那就随疾风的意吧。”
洛小小眨巴眨巴眼睛,反应过来,说的似乎是外面那匹马吧。
疾驰的马车远远的驶入暗黑,五个灰黑色的影子却缓缓慢下了速度。
“咱们......还追么?”
一个暗影停下来,双手拄着膝盖,弯腰大口喘着粗气,困惑的问了句。
“这......追?......吧......”
为首的那人也似累的紧了,这匹破马今日不知怎如此不要命的疯跑,想着心里格外郁闷得紧,两只大手泄愤似的耙了耙脑袋。
“主子的计划莫不是要变了?”
“变......吧......”
黑衣首领仰天翻了个白眼,一跺脚,低垂着脑袋继续向前窜去。
几人心底哀哀叹了口气,循着前面的影子,闷着头继续追。
只是速度明显慢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