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去了四等舱“男单”,她是去找书生。书生已经进手机工作去了,船上只有他植物状的身体。被强行推醒的书生一时间有些恍惚,待看清床前站着风,才有些明白过来。
“有事?”他问。
“你涉足IT领域究竟多深?”风问。
书生认真想了想,说:“离沙尘很远,不过我跟他一样,都挑战的是‘代码能力’,我估计今年能获得第一颗星。”书生已经开始得意起来。
“你教我。”风说。
“你想学?”书生看上去很不支持。
他说:“这意味着你放弃你擅长的,却从头来学一个你完全陌生的,这是一种耽误,对于我们手机族来说,这是一种错误的决定。”
“我一定要学。”风说。
“可是你一点基础都没有。”书生说。
“那就像你说的,‘从头学起’。”风执着地说。
书生沉默着。他眉宇间已经有了一个成人才有的成熟。他在寻思怎么劝导风。他说:“你最好冷静一下,你都奋斗到三等舱了。”他说:“如果你是心血来潮……”
风打断他说:“我不是心血来潮。”
但他继续着他的话:“如果你只是因为沙尘的死,我完全能理解。沙尘死了,我也很伤心(我听得好感动),可沙尘也说过,‘逝者如斯,生者已矣’……”
风打断他说:“是‘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我忍不住笑起书生来,没文化,真可怕。
书生说:“总之吧,他们死去的已经去了,我们活着的还得好好活下去,对吧?”
风说:“我必须进红殿去。”
书生说:“那里那么危险,你进去干吗?”
“书生说得对。”这是酷老者的声音。他们俩吵醒了他,他远远地探着身子加入了谈话。风扭过头冲着他说:“我想见沙尘,你肯定也想见到我妈对吗?”
酷老者想了想,说:“可是……看情形,不是最终都能见到的吗?如果你妈现在真活在红殿里,那我死后不也去那里?”
风说:“那可不一定。”
做父亲的沉默了。
“从头学起的确来不及了。”风低着头若有所思地说。“但你肯定能想办法让我们进到红殿去,对吗?”她对书生说。
书生很烧脑般皱着眉头,无奈地说:“红殿是一个庞大的电脑,我毫无头绪。”
风说:“我听沙尘说过,可以通过‘插件’什么的。”
书生说:“他也跟我说过,那实际上是一千多年前的‘木马’,通过将自身伪装吸引用户下载,施种者可以任意毁坏、窃取被种者的文件,甚至远程操控被种主机。沙尘也是异想天开,那都是一千多年前的老古董了,用来对付今天的红殿有用吗?”
风说:“那你就想更好的办法。”
书生说:“我要有更好的办法,也不会还在这四等舱混了。”
“那就努力!”风不容分说地说。她说:“难道你跟沙尘兄弟般处了一场,他一点儿都没能影响到你吗?你选择IT领域,仅仅是为了挑战‘红星’,仅仅是为了升舱?你就没有沙尘那样的崇高理想?”
“你别说了。”书生求饶道。
“我当然不是你说的那样。”他说。
“我只是……”他说。
“怕死对吗?”风说。
“可是,我们进去又能干什么呢?”书生说。
“做沙尘曾经想做的事情。”风说。
酷老者又说话了。这一回,他站在了风这边。他对书生说:“风说得对,做沙尘想做的事情,搞清楚我们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我感觉到书生的心开始狂跳,跟我的心一起狂跳。当你受到某种激励,就会这样。可我一转念,发现自己并不支持他们的想法。书生是对的,红殿里那么危险。书生要挑战的技术不是问题,风想转行也没问题,我可以帮他们。我想,只要他们进入到手机,成为模拟体,我就可以想办法进入到他们体内。我只需直接把这方面的记忆传送给他们,他们就可达到我的水平。可问题是,我的水平也并不高,他们达到我的水平,也就只能像我一样去送死。
但是他们却那么迫不及待,当即就相约进了手机。风在四等舱已经没有工作室了,她直接去了书生的工作室,她比书生了解四等舱的红殿,她想她能帮助书生编写插件。
“防火墙是中年女人,可以无限复制。杀毒软件叫‘非诚勿扰’,是一群恶狗,也可以无限复制。”她告诉书生。
她说:“如果你的插件不能对付中年女人,就根本没法通过光带。”
她说:“防火墙的6号门是程序员有意识留下的一个缺口,那里有一条小路可以进到互交界面,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6号门变成大铁门了,没有钥匙根本就打不开。”
书生一边在电脑上忙活,一边回答她说:“应该是关机重启过了。”
风说:“我和沙尘当初能进去,是因为有一个人暗中为我们指路,至今我也不知道那个指路的人是谁。”
她说:“我怀疑是大头。”
书生诧异得瞪起双眼。
风说:“或者是跟他有关的人,要不然,大头不会被卷进这件事情,更不会送命。”
这时候我已经找到了进入到他们体内的办法,人类意识要进入到由另一个人类意识模拟出来的身体,比进入直接由电脑生成的代码体要稍难那么一点。但因为太性急,我还是忽略了主次算法的兼容问题。我先进的是书生的身体里,我们因为爱好相同,两个意识见面后倒并没有显得有多生分。但这并不等于我一下子就能反客为主,我想劝风放弃这种努力,但书生的嘴并不照办。两个意识磨合的过程中,我的很多记忆碎片,诸如风开心的样子、幸福的样子、生气的样子,还有傻傻的大头、红殿里的恶狗、甚至鳄鱼,就像狂风中的树叶一般在书生的脑海里翻飞。这一番折腾,让书生脑子一阵晕眩,胃里便翻江倒海起来。他急忙奔进洗手间,“哇哇”吐了起来。
等他洗了把脸抬起头来,才看到风站在身边。风从旁边抽了一张纸巾递给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背,问他怎么了。书生没说怎么了,他傻傻地看着风(当然更多的是我在看),风凑得那么近,他都能闻到她的体香了。我猛生吻她的强烈欲望,于是书生便傻傻地把嘴凑上去了,当然还闭了眼。眼看就要吻着了,风及时地推了他一把。“书生你人小鬼大呀!”风喊道。书生眨巴几下眼睛,清醒了一点。他说:“不是我。”我让他说:“我是沙尘。”风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会儿,又用手去摸他的额头,她以为他在发烧。他说:“我真是沙尘。”风有一会儿真像是认出我来了,她紧盯着书生的眼睛,仔细地辨认着他的眼神。是的,就要认出来了。可书生的意识在一边不甘寂寞了,他突然说:“我刚才出现了幻觉……”风一下子就泄气了,她嗔他一眼,说:“你可能感冒了。”说着她就迅速出了洗手间。书生跟了出来,又坐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风说:“我看你还是回去休息吧,我们明天继续。”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该干正事儿了,所以我赶紧让书生说:“我们别继续了。”我让他说:“我们何必要步沙尘的后尘呢?沙尘要是知道了也不会同意的。”
可风说:“我看你真是给烧糊涂了。”
我让书生说:“我并没有发烧。”
但他自己又说:“我感觉有人在左右我的大脑,有些话并不是我说的。”
这下完了,风调头就走。
书生想了想,追出了门。他说:“我说过我出现了幻觉,我看到你,还看到了恶狗,在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地方……”
风说:“在红殿里吧,因为我跟你说起过‘非诚勿扰’那群恶狗。”
书生说:“可是还有鳄鱼……”风已经朝前走了。她头也不回地说:“你赶紧回去休息一下吧,我们明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