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6月19日零点23分,广州鹤边村。
迎面而来的热气彷佛是从蒸笼里钻出来的,这也是易宁对广州的最初印象。燥热尽管令人不安,脑袋虽然昏沉困倦,可是他没有忘记刘兰鸢的吩咐:“下车后一定要拿好自己的东西,别被别人拿错了。”
不过令人欣慰的是,司机师傅知道易宁在这里下车。看他还是一个孩子,就帮忙着将他带的东西从车下面拿出来,易宁确认拿完了之后,司机便瞧着旁边的一个小卖部笑着对他说:“那边有电话,你过去打电话让人来接你吧。”易宁点点头表示没有问题,车子很快就开走了,他知道这车上的人目的地都不一样。
看了看旁边的那一壶似乎已经有点渗出来的菜籽油,它的味道与闷热的空气堪称绝配。要不是易宁这两天几乎没吃东西,恐怕早已经吐了出来。那只绿皮饲料口袋里装着的是一些皮蛋还有腊肉,他没有确认那些脆弱的皮蛋是否经不住一路的磕磕碰碰,便丢下它们走到那边小卖部去打电话去了。
“你现在长大了,都差不多和我一样高了!”说的时候刘兰鸢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那股欣慰的表情同时让易宁觉得自豪。于是易宁认为自己真的长大了,他可以独立面对外面的世界。不过当他走向小卖部的时候,突然才发现那记着重要电话号码的小纸条找不到了,霎时间他觉得事情可怕起来。于是浑身上下东摸西找了好几分钟,最后才发现它夹在了口袋里的零钱之间,这些零钱可是他所有的路费。
当易宁找到电话号码后,便发觉刚刚下车的人已经走光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孤伶伶地站在店门前。无边的黑夜寂寞漫长,未知的路途艰险难测。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他突然间觉得有些害怕,所幸店门前那点微弱的电灯光亮让他找到了依靠。于是他走到店里,电话放在货物上面,上面清楚的写着:“市话一毛长途三角。”本来易宁还担心自己的普通话会让老板发笑,可是他此时已经没有退路,他只得硬起头皮拿起电话,刚刚按了几个号码便听见背后有人叫他的名字,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碰到的正是下了中班的父亲易国全。
一开始易宁没有认出自己的爸爸,因为从小易宁对他的印象就很淡。在易宁的印象里,自己的父亲总是在过年回来几次,然后又匆匆消失。而且这位父亲总是板着脸,稍微顽闹就被他一阵数落。
由于好几年没有见到自己的父亲,易宁一直很想念他,他从那份想念中认出了他的声音,然后带着激动地喊:“爸爸!”接下来易宁并不知道走了哪些路,然后穿街过巷来到了一栋点着路灯的楼底下,门上按着奇怪像是计算器上面0到9的数字按键,也不知道易国全按了些什么大门便打开了。接着又爬了一段楼梯,来到了302房间里。
“东西就扔在桌子上!”易国全说,然后把门关上,将那些行李放在旁边的墙角,便问:“你现在饿不饿,我给你弄完面吃吧?”易宁坐在旁边的凳子上摇摇头说:“我吃过了,现在不饿。”这时候他才闻到屋子里有股腊肉和姜蒜的味道扑来,让他那饱受折磨的胃一阵难受,又看了看屋子里面的环境。房间十分的小,客厅里除了自己面前的这矮桌子便是高挂在墙上的那台电视。
“妈呢?”过了好几分钟后,易宁突然问。
“你妈刚刚上晚班去了,要明早才能回来。”易国全笑着又问:“你这一路上有没有晕车?”
“没有什么大问题。”
模糊中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易宁睁开眼便见到曾经那张令他日思夜想的脸,这张脸十分普通,可是对易宁来说是最美的,它曾用柔情温暖了他那颗小小的心房。易宁还不敢相信似的揉了揉眼睛,接着高兴地叫了起来:“妈!”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一路的幸苦都是值得的,见到张翠笑着对他说:“赶快起床刷牙,要吃早饭了!”
早餐是用薄薄的透明塑料口袋装着的豆浆,还有两只肉包子,易宁一口气便吃完了。对易宁来说,一年里能吃上几次肉包子就算得上幸福了。过后他才发现易国全此时还睡在客厅的地板上,上面只铺了一条凉席,盖着一条单薄的被单。这时候的易宁才意识到,这里只有一间床,而昨晚自己便霸占了那唯一的睡处。
因为易宁要上厕所,所以不得不从易国全睡的地方踩过去。虽然他十分小心,但是一来一回后,便发现易国全张开了眼睛然后笑着问他:“昨晚上有没有休息好?头还晕不晕?”
易宁摇了摇头,然后笑着说:“已经好很多了。”接着便好奇地问他为什么要睡在地上,还说应该自己睡在地上,让易国全到床上去睡。不过易国全和张翠都说他还小,只有等他长大了才能睡,易宁无奈地点了点头。
没多久易国全就翻身起了床,吃了早饭后进行简单的刷牙洗脸后便上班去了,屋子里只剩下易宁和张翠。不过张翠也因为昨晚夜班有些劳累到里面的卧室睡下了,留易宁一个人关小了电视音量在客厅里看。不过易宁等张翠睡着了后,很快便从桌上扯了一把卫生纸跑到厕所里去了,他几乎没有用过这样的厕盆,因为他害怕自己做的不对,所以从昨晚开始他便忍到了现在。
城市里的厕所让易宁觉得不自在,总是没有家里的粪坑和那些田野让人觉得自由而舒服。他很快掌握了其中的窍门,学会了怎么样接水冲洗,虽然刚开始的时候他觉得这样做让人觉得恶心。而他发现随着时间越来越接近中午,屋里的空气就变得异常闷热。在刚来的那段时间里,易宁不敢外出,只是躲在房间里看电视或者安静地看他带出来的书本。
7月12日15点左右,广州一座村庄。
最近张翠上白班,因此白天的时候易宁都一个人在家,因为最近几次被派到楼下买过几次东西,所以他的胆子变得大了起来。早饭过后易宁便和往常一样看了一会儿电视,又翻了翻那些旧书,很快便躺在床上晕晕乎乎的到了中午。
吃过了那些张翠早上就已经准备好的午饭,本来以为这天就要和往常一样百无聊赖的度过,没有想到的是一阵风从外面吹了进来,带来了久违凉爽的气息。就是因为这样如此清新的风,才让易宁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到外面去!
外面的路,张翠只带他走过一次。而且他住的地方左右都是巷道,易宁刚刚开始担心自己会迷路,所以他走到了外面的街上便又原路回来。在不下两三次确认可以找到回来的路之后,他才放心走上街去了。外头的风,吹的人有些睁不开眼,但是却十分舒爽。虽然经过某些路段的时候,风中总是夹杂着附近商贩鱼肉的腥气。
“曲尽通幽处”,惬意而曼妙的古诗。想着这句诗,易宁踏在这少了喧嚣的水泥公路上,心里多了一份说不清的失落。天上忽然传来一阵阵轰隆隆的雷声,易宁突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实:他忘记了带伞。离住处还有些远,如果下起雨来肯定是落汤鸡无疑了。他左顾右盼,发现那些破旧的房屋中,有一间的门半敞开着。
还没走几步,天上的雨就像麻绳一样,从天上直接扑了下来。一阵急忙的奔跑,不到几秒钟的时间他便已经穿过那扇破旧的门,进到了屋子里。幸运的是,这屋子虽然破旧,但也没有荒废的太久,至少屋里里的泥土还很结实,除了墙角冒出了几根小草以外。
屋子里面是否有女鬼或是毒蛇,在为了躲雨的那一刻他根本没有想过。雨声密密麻麻的,他开始有点担心这破败的房子是否能抵御这样大的暴雨。
大雨带来泥土的气味,屋子里那些浅浅的杂草不停地颤抖着,彷佛觉得灭顶之灾就在顷刻。其实易宁在这样的环境下,也害怕的要命,开始后悔自己不应该擅自出外的,并且担心这雨一直停不下来。
“这是什么气味,好香啊!”他的心里忍不住说,接着很快就见到外面飞快窜进来一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