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央宫流光殿。
侍女婉素捉得那乱跑的狸花猫,拥在怀中,心中苦叫可算抓住这小祖宗了。
“殿下,梨花抓得了。”
“嗯,带下去,放回它屋子。”
“是。”
展渊从袖口拈起几根猫毛,微微蹙眉,温声开口:“来人,更衣。”
便有三两仆人先从熏笼上捡好衣,后过来侍候他更换。
“把寝殿上下打扫干净点。”理理领口,他眸子阴下来,慑得下人们心尖一抖。
复而伏案观图,阳光明艳迈过窗踏步而来,蹭得他一身流金。
不知为何,展渊总觉得有种不安感。点了安神熏,但还是无法心静。
在他怅然时,苏别异走进来:“…殿下,安插在荣兴侯府的人要见您。”
“不见。”
“…殿下…”
展渊一副波澜不起,似无心再想知道有关她的任何事:“你再告诉他,不用再给荣兴侯府做事,召回锦央宫。”
既然数月来他不找她她也不惦记他,那他还自作多情什么?
苏别异默了会,仍道:“殿下,楚二小姐出事了。”便回身给在后面候着的王易眼色,命他上前。
王易在得到允许后,上前见了自家主子马上行了礼,起身后满面阴郁地看着展渊。
“殿下!…”王易语气难平,“荣兴侯府的二小姐,被贼人绑走,至今未有下落!”
“楚侯爷派人出去找,我也是其中之一…”
…谁?
展渊偏过头,正视他:“你再说一遍,谁被绑了?”
“是…楚二小姐,楚婳!”
手中的书卷掉落在地,牵带着他的心,像沉到崖底。
…
…
寂夜凄凄,一溪篆烟掩不住肃杀,枝叶撕裂云影,惊吓了几只鸟雀。
那想让人依靠的春却在这时沉睡,收去一身斑斓色彩,只剩黑白可惧。
在这半山上,有屋两三。
其中一间点着明灯,有四人在豪饮。
他们便是那群劫走楚婳的贼人。
“喝!大哥!喝啊!”“哈哈哈这下子真要发了!”
为首的醉红着脸,举杯扬声:“弟兄们,咱...好个折腾才来的这京畿道...”
“都说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老子倒要看看,朝廷有多大能耐...”
“不过,大哥…”有一人倾了身子向前,一脸阴笑问:“咱们要去哪儿卖那丫头?”
“是啊,这样稀奇货,可别个赔了本…”
几个人都挂上关切着急的神色。
为首的那放声大笑,灌一杯烈酒入腹,叹息中咂摸着回味,才答:“你们可知关西道阳州池县的大地主刘家?”
“那不原来咱寨子里二当家的远门亲戚…?”有记性好的,想起来这茬。
“不错,大地主刘百才,有钱得很,听说他买来县令当嘛!”还有一个也想起来了。
“那刘百才是个老色鬼,专喜欢貌美娇娘子的,强夺强取他是行家里手,没有他搞不到的女人。”
“甚至说,他的小妾生的女儿,长得姿色俊,教他看上了,非说那妾是私通他人生下的那女儿,便以此不承认是他自己闺女…”首领顿了顿,其余几人好奇而兴奋地等着他说下文。
“他就染指了自己亲生闺女!”
“哈哈哈,真是他娘的天杀的!”
“谁叫他有钱有权?格老子的!”
几人骂骂咧咧起来。
“你说,”其中一人眼冒绿光:“把那丫头卖给他,他能给多少银子?”
“少不了给!”
“哎,哎,那丫头…”说话的正是闯进马车绑出楚婳的人,“那丫头可不一般,是个倔性子,我绑她她不哭不吵的,怕是知道怕,但可真的一点没喊没闹!”
他记得那轻颤的双眸,软香的身子。
“可不是,你看方才我们杀那病小子时,她还要救他!哈哈哈!可是个好样的!”
“不也看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时怂了嘛,吓得昏个死。”
“啧啧,总比咱们抢上个的强,那小娘们,这个哭劲儿,还挠老子,狗娘生的!”
“嗨…那…”
辛辣的酒吞吃入肚,而吐出满口污浊不堪的言语,所有人皆乐在其中。
而这边厢柴房内,则笼罩浓郁的死亡气息。
楚婳抱紧不住发抖的自己,瑟缩在一隅,浑身的冷汗舔湿了凌乱着尘的衣裙,黏在身上很是难受,然而她所能感到的,远不仅衣物等的不适。
是害怕。
是极度的恐惧。
她想尖叫,想喊出来,可喉咙干痛得要撕裂开了,她知道自己也不能这样做,因此在理智崩溃坍塌的边缘拼命挣扎。
脑海里不断不断地循环出现那一幕血淋淋的杀戮,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少年,她甚至还未看清他的模样,他便这样死在屠刀之下。
她想救他,她鼓足勇气冲他们大声:“求你们不要杀他!放过他!卖掉我不就好了吗!”
可他们狰狞地狂笑,撕碎她天真的幻想,拎起那苦叫哀嚎的少年,抄起一刀捅进他的心窝。
喷溅的腥红,扇在她的脸颊,发烫,很疼。
她捂住头尖叫起来。
奔涌而出的泪冲不淡那血腥气,她哭着,趴在地上干呕,呛了泪,喊不出来了。
这样几欲绝望。
他们嘲笑着拖出那尸体离去了,晚饭时有一个送来馒头和腌菜,之后便有个人一直看守在外面,剩下的则去喝酒了。
楚婳吃力地爬到没有血的地方,在一个角落。背上传过来墙壁的坚硬冰冷,但给她靠着的安全感。
她好想回家,她好想姑姑,她好想爹爹,也想哥哥…
姑姑什么时候来救她?
求求上天,有没有人来救救她?
她就要死了。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想到在府里的衣暖食饱,楚婳复而呜咽起来。
她的确是不知道的,有多少人在为了她发了疯地寻找。
她再不觉得世间美了。
原来是有这样可怕的一面的,这人世间啊,骗了她。
话本里那些她不懂的爱恨情仇、至美至丑,在现实面前是幼稚的。
她再次晕厥过去。
再次醒来,天已耿明。
胃里空空翻搅,呕出酸水来。楚婳迎上全身各处传来的痛感,抬头看见摆在门口的一碗馒头,她扶着墙缓缓站起身,脚下似踏着棉般虚空,一步一步走过去捡起来,抓着已有些发酸的馒头咬了口。
屋子里血气仍不散,而她已有点适应。
“咳咳…”
喉咙好干。
她努力咽下一口,便觉得再吃不下去,即使她现在真的很饿。
她必须先喝水。
他们应该不会不给她水喝的,他们不是还要靠着她发财吗?
抹了把脸,咬牙走到门前,使出力气敲着木门:“有人吗!我要喝水!”
连敲了几下,无人回应,她收了手,蹲坐下来无奈地继续啃着馒头。
不一会,房门突然被打开。
进来的是个脸上有块黑斑的那贼人,一手端了水,一手拎着包袱,“臭丫头敲个什么!给你快喝!”
楚婳接过来,小心捧在手里,生怕弄翻,大口喝下。
“喝完赶紧换上这衣服!”
他把包袱丢给她。
“换好了赶紧出来!”
摔上门,没有锁上。
楚婳擦擦嘴角,又用最后一点水浸湿衣角擦了脏脸,将那空碗放到地上,拾起那包袱,拆开来看,是件粗布衣裳。
然而自己身上的这件裙不再华美,早变得脏兮兮,那粗布衣裳虽简单,却是干净的。
她没吭气,换下脏衣服,穿上粗服。
粗糙的布料让她柔嫩的肌肤有些不适,楚婳不禁皱了眉。
怕是寻常百姓家穿的也要比这好。
罢了,现在自己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个货物,还能祈求什么?
给了她干净衣裳,已是意料之外。
之前戴着的簪子等全被他们拿了去,便抓着散下的头发用带子绑起成束。
力气和精神渐渐恢复,她深吸口气,推门而出。
她,要活着。
连那个少年的份,一起活下去。
一出门,便看五个贼人都站在院中央,整装待发的架势。
首领打量着从柴房走出来的楚婳,一张俏丽的脸蛋擦得干净,纵然是套进了不合身的粗布,也遮不住她眸中、行动间流露的灵韵。
“大哥!这丫头出来了!”
“咱们赶快出发!要不等下去,官府的就要追上来!”
今早下山去草市上采买东西的老三从人们口中知晓有人在搜山搜城。他们便知情形危急,当下必须要转移。
黑斑贼人过来绑住楚婳双手,引出根麻绳牵像牵牲畜般拉着她。
“我们要去哪…?”
她强忍怒意,轻声问着他。
“少问废话,当然是去卖你!”
“…有官府的人来追你们了吗?”
她快步跟上他们的步伐。
“教你别问了!臭丫头!”
一个扬起鞭子打在她身旁的树上,吓得她一跳脚。不敢再说话,只得跟着他们。
不过,她知道了,有人在找她!
她有救了!有希望了!
心口溢出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