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了下来，起风了。初冬的夜晚肆无忌惮的冷，它可不管白天太阳多么努力的晒着大地。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同村的人表示悼念，客气话讲完就回家了。这么冷的天里犯不着在外边受冻啊。
在院子里坐着的男女也转移到了家里。张佳觉得冷，她刚在外面坐着的时候腿上就盖着蔡丽给她的毛线外套。蔡丽让她披身上，但张佳觉得那会使自己看起来很臃肿，而且那么多人就自己穿成那样，她也无法接受。兰菊搬过来一个小方桌，桌子上面罩着毛绒桌布，桌布上面印着大朵的雏菊，下摆垂到了地面上。兰菊又把一个电烤炉放在桌子下面，接通好电源。电烤炉的低档按钮坏了，只能大功率的释放着热量。为了避免烤着人不舒服，兰菊把电烤炉的发热面朝着桌子。
一行人转移到了方桌边，把手伸进毛绒桌布里面，感受着电烤炉带来的温暖。若不是空气中流动的哀乐和堂屋里置放的冰棺，这绝对是一个其乐融融适合话家常的美丽气氛。
“哎呀，人这一辈子好短了。人二伯活到85岁，还不是去了。前几天还看到他老人家坐在门口晒着太阳，人命真是场意外啊。”说话的是孙桂花，蔡二爷的三媳妇。说话的当儿嘴角堆着些许白沫，一直用那只还看得见的眼睛逡巡着在座的各位，一副自己发表了高见，希望得到大家认同的期许模样。
张佳不知道她这位三婶的眼睛是什么时候坏的。只是从母亲那里听说了一些关于她的骇人的经历。孙桂花的娘家是离牛家畔村大概五、六里地的石窝冲，在一个山窝窝里头，只有一条羊肠小道与外界相通。不知道是牛家畔村风水好，还是村里的小伙子很优秀，反正石窝冲的姑娘是前赴后继，陆陆续续嫁来了好几个。而且石窝冲的姑娘都有一个特性，做起事来有一股狠劲，别地的姑娘都赶不上，就连牛家畔村本地的姑娘都要退让三分。
孙桂花更是里面的代表，她比一般的女人长的更高大，比她那矮小的丈夫更是高出一个头。她的左眼在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坏掉了，里面裹着厚厚的一层白膜，所以谁也没有见过她用俩只眼睛看人的样子。但大家一致认为，她用一只眼睛看人已经足够威严了，搭配上说话的语气，完美的给人一种不可违抗的使命感，至少在家里，她是有绝对的话语权的。如果权威遭到质疑，她会毫不犹豫用行动来捍卫自己的权力。
有一次，他的丈夫蔡艮升下地回来，把沾满泥巴的鞋子脱在了门廊处，孙桂花说了一次让他收起来，蔡艮升不知道在忙活啥，没有及时回应，孙桂花二话没说，提溜着鞋子就丢进了茅坑里。还有一次，小两口不知道为了什么吵了架，孙桂花拿起菜刀，对准丈夫的后背就是一刀，几十年过去了，如今只要蔡艮升光溜着背，还能看到那一指长的伤疤呢。
对于这样一个凶悍的女人，只要自家男人不说，是轮不到外人来说三道四的。蔡艮升就有这样的肚量，面对别人的挑唆，总是眯缝着眼睛，笑笑就过去了，并且总是四处逢人就说自家女人的好。村里人不由得佩服起孙桂花敢作敢当的个性和驾驭丈夫的能力来。
现在孙桂花已经把话题挑了起来，在座的女人是不能够再沉默了的。首先接话的是孙桂花的弟媳刘香莲。
“是啊，没人是不服老的。世上不平均的事太多了，但只有死，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伟大如***，也不能够长存在世。所以有时候想想，这辈子来这世上是没有多少意义的。不管你成就了多少功名，累积了多少财富，一旦去了，这些虚名对你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所以，也只有活着的人才挣，死去的人是万事不管了的。”刘香莲小学都没毕业，后面就跟着老公蔡章贵跑到牛家畔村来了。恁娘家人怎么劝说都不回去。娘家人很无奈，只好接受了这个事实。连酒席都没办，刘香莲就这样嫁了过来，在当时婚嫁风俗还很盛行的年代里，他们这样的行为算是非常另类的了。今天刘香莲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对自己平凡且传奇的一生发表感慨，很有点命运天注定，半点不由人的感觉呢。
“是啊，人命真是怪的很，阎王叫你三更死，不会留你到五更。说来也怪，我是不信鬼怪的，但前段日子，有个算命的先生路过，我就顺便叫他给老爷子算算阳寿，看这关过不过得了。谁知，刚报上老爷子的生辰，那个先生就满脸不开心，说怎么给一个已经断粮的人算命。当时老爷子正好在门口晒太阳呢，估计他自己当时也听到了。果然没过几天，就过了。”兰菊也忙活了一天了，这会好不容易找个空坐下来，好陪陪宗亲里的这些娘们。
张佳是晚一辈的，且平时接触的也不多，所以不好插嘴她们的谈话，只是静静的听着，眼睛盯着方桌上皮革垫子的文理，手放在桌子下方来回搓着。只是在听到舅妈兰菊这样说时，心里嘀咕着，老人家或许是被算命先生的话给吓死了。
“老爷子去的安详，没受什么罪，这就是最好的了。你在他生前也是尽了孝道的了，大家都看在眼里。有个你这样的媳妇，是老爷子的福气。”孙桂花安慰兰菊。“只是听说老爷子在临死前还想和二婶睡一觉，是着实好笑。你们说说，都这副模样了，睡在一起还想干啥啊。”看到气氛有点悲凉，孙桂花特意捡些有趣的事用戏谑的口吻说道。
“估计是想讲讲体己话吧。再怎么说也是相伴一辈子的人呢。”隔壁的五保户老人陈婆子说道。
孙桂花并没有理会陈婆子的话，接着说道：“你们听说过吗?以前说田垄村有个妇人，在田里插禾，有根蛇直接从裤管里钻进她的下身，弄的她当场就死了。这样的事是极稀罕的，那蛇难道是她上辈子的仇敌，这辈子要这样葬送她的命。”孙桂花知道自己这个话题会引起大家的兴趣，眼睛燃着火看着大家。
果不出所料，大家纷纷表示很有兴趣。有说听过这个事的，还绘声绘色的讲述当时场面有多惨烈，好像亲临现场了一般。也有就前世今生因果报应发表感慨的，认为肯定是这个农妇上辈子作恶太多，招来今生的现世报。
谈话朝着轻松愉快甚至有的玄幻的方向走去了，说不上多热烈，但总有人能接上话，整个交谈的氛围很是融洽。
张佳无心和她们交谈，觉得她们有些想法甚至愚蠢的很。蔡丽在厨房忙活着，只听到锅铲来回炒菜的声音，还有加水时的滋滋声。
蔡金华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菜出现在门口，终于开始吃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