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老爷子自那之后就没有什么印像了,但他回想到了关键的一点,那就是自己已经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了,他不禁难过起来。虽然在尘世修行了那么久,吃了那么多苦头,但要告别自己寄存了85年的躯体时,还是很不舍。蔡老爷子看到长洪和兰菊又从长青那边房子里抬出了自己生前睡过的床垫子,堆在了原来放着被子的板车上。二哥还在和老婆子絮絮叨叨的讲着什么。但哀乐的声音过大,他们肯定都听不清楚对方讲了什么,只是一个劲的傻点头。蔡老爷子突然觉得人活着其实一点滋味也没有,无非就是说些傻话,做些傻事。只是人活着的时候,意识不到这一点。这么想着,蔡老爷子倒很庆幸自己从尘世那个泥潭里解脱了出来。他从此可以逍遥一人了,再不必担心子孙后代,再不用忍受老婆子的固执了。
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人世了,蔡老爷子重新端详着周围的环境。村右边的石山好像比以前高很多了,也比以前更黑了。表面一点植被也没有,到处光秃秃的。还时不时有大块的石头从天上掉下来,看得蔡老爷子心惊胆战。村子中间那些漂亮的房子也变了样,一个个的跟个四方小盒子似的飘着,脆弱的敲一下就碎了。特别是那些窗户,都跟个老鼠洞一样。蔡老爷子纳闷了,人怎么就能住在那么憋屈的环境里。最大的变化要数地面了,平时平整明亮的路面变得到处都是浓稠的黑浆,跟搅屎棍搅过的一般。奇怪的是大家明明脚底都沾着黑,却丝毫未察觉。
蔡老爷子伸出脚试了试,虽然踩在黑浆上,但脚底一点都不沾黑。他再试着跳了一跳,还是没有。他感觉身体轻飘飘的,有种要飞的感觉了。身体也丝毫不痛了,感觉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了。拐杖是用不着了,但蔡老爷子还是留着它,可能是习惯了吧。他轻快的跳上了围墙的水泥跺上,蹲在那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出丧的日子定在了初九,还要摆放好几天。其间蔡家后代陆陆续续赶回来了。其中回来的最早的是蔡丽,蔡老爷子去世当天,她就接到了老爸长洪的电话,便马上向公司请了假回来了。她工作的地方不远,就在省会,来回车子也方便。其次回来的是张佳,英姑最小的女儿。现在在县城教书。她是听老妈说外公去世了。她当时还以为老妈开玩笑呢。因为前一天老妈在电话里还说外公情况好转了很多。在确定了情况属实后,张佳就收拾东西回家了。刚好那天没课,第二天开始又放月假了。只是第二天老师要参加普法考试,看来只能下次补考了。
“那你还是工作重要,参加完考试再回来吧,还要摆好几天呢。”英姑在电话里叮嘱女儿。
“这个没关系的,往年都不严,找个人代考就好了。再说还可以补考呢。”由于淡漠的家庭关系,张佳和外公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外公对她来说就跟村里其他老人没什么俩样。小时候看到老妈在外婆家受委屈后回家掉眼泪,心里还恨过他们呢。那时还想着,以后长大了,要把他们推到地上,摔死他们。后来自己渐渐长大,对很多事情看开了,也就对他们不那么恨了。自己前俩天还打算这次放月假回去,好好的陪陪外公敬敬孝道。
张佳是直接回到小舅家的,手里还提着一个粉色的大纸袋,里面放着自己这俩天换洗的衣服。张佳走过通向舅舅家的斜坡路,绕过水泥围墙,就进到了院子。哀乐声在头顶震耳欲聋,好像用棒槌敲打着耳膜。大门口处坐着一堆人,都是些不怎么认识的远房亲戚。门左边矮凳上坐着小姨桂香,好久没见了,小姨竟也是白发之人了。紧靠着矮凳的石墩上,坐着外婆蔡老婆子。外婆蔡老婆子和小姨桂香正交头接耳说着什么。门右手边坐着母亲英姑和舅舅长洪,张佳看到他们时也在交头接耳说着什么。院子里四散摆着些长凳和红色塑料凳,供来往吊唁的人坐着休息。
看到张佳,舅舅长洪立马起身迎接。舅舅皮肤黝黑,脸色疲惫,显然是操劳过度了。母亲也向张佳打招呼,只是没有露出平时见到自己时欣慰的笑脸。外婆和小姨停止了交谈,都向张佳这边望了一眼,并不再讲话。虽然感觉外婆和小姨并不欢迎自己,张佳还是礼貌性的一一向长辈打招呼。表妹蔡丽也迎了出来,寒暄之间语气平淡,并不夹带太多感情。由于上一代的关系冷淡,连孩子们的往来也变得少了,自然见面没多少话说,更何况是在这样的场合。
随着蔡丽到房子里把东西放下,张佳就回到堂屋外公蔡老爷子的冰棺前,拿起一小叠纸钱,烧进前面的锅里,再点燃三根香,双手擎在额前,毕恭毕敬地鞠了三大躬,才神情肃穆的把香插进盛米的升子里。从接到老妈的电话起,张佳的心情一直很平静。她与外公没有多少交集,也就没有多少割舍不断的东西。之所以这么焦急的赶回来,一方面是因为怕老妈一个人在家,被人欺负,另一方面她是想全程注意这次出丧,不想错过任何细节。本来平静的心是不会有什么波澜的,但在鞠躬的时候,眼眶还是一热,热泪从眼眶喷射而出。也就那么一下,张佳立马制止住了自己,匆匆走到隔壁房间调整好自己。从那之后,这样的突发状况便没有再发生。
接下来的几天里,陆陆续续的有人回来拜蔡老爷子,他们都是从很远的地方特意请假回来的。蔡老爷子看着孩子们匆匆来,匆匆去。吃饭,聊天,哈哈大笑倒也没什么,大部分来给自己上香的都嘴里念着要自己保佑他们平安,多升官发财。看着他们明朗的表情和听起来理所当然的语气,蔡老爷子很想告诉他们,他是死了,变成神变成鬼还不知道呢。自己的前途都未卜,哪有什么能力去保佑他们。大部分人是一上完香说完心愿就和其他人攀谈起来,打开的话匣子就像放了闸的水,畅通无阻。聊得话题俗的透顶,不是自我吹嘘就是互拍马屁,或者揪着别人家的不幸幸灾乐祸。到吃饭的时候了,堂屋八仙桌上摆满大鱼大肉。男人们围坐一桌,一边喝酒一边指手画脚,高谈阔论的神情让人感觉他们是在讨论一项伟大的事业。蔡老爷子冷眼看着他们,为他们身陷泥潭而不自知感到可惜。
女人们依旧是分派别坐的。老婆子和桂香形影不离。张佳陪着她老妈一起,俩母女偶尔会小声交谈一下。兰菊和丽毛忙的像个陀螺,不是在厨房洗洗刷刷,就是在给客人冲茶倒水。张佳时不时的会给自己烧点纸钱上柱香,她到不像其他人,有很多的愿望有求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