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九月的第一天，还是夏天吧。
学校本应该是充满了新生们的说笑，可是此刻，好安静。一点点耀眼的太阳，追逐在大片的草地上，坏坏地在你眼角一掠而过。一个小小的身影，好像还带着童年未曾退去的稚气，在宽阔的校园里疾奔。光线在身上变幻着角度，折射出暖暖的温度。
好可爱的着急的样子，带着一点点扭曲的表情，在某个地方突然刹住了脚步。抬头看看，写着高一（2）班的班牌在太阳的反射下闪闪烁烁的。女孩嘘了一口气，昂起头，径直走了进去。
没走几步，身体因尴尬而向前倾了一下。
小声谈笑的，低头看书的，四处张望的，刚刚还漫在四处的目光，一下子都聚集了。
开学第一天，就迟到了。
没有老师，一个男生带着一脸的不正经笑着说道：
“小学妹，走错了哟，这里是高中部哦。”
有些讨厌的男生起哄的声音。
女孩看着他们每一张脸。没有一点胆怯，反而，她向前走了一步，“你好，我叫温良。”女孩干净利落地做完自我介绍。刚刚还有的一点点不好意思顿时全无。反倒是刚才的男生好像有点措手不及。
不像名字那样，声音似阳光里急流的山泉，清澈却又生勇。还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强硬气质从弱小的身体里散发出来，在墙的反射后，有一点点刺激人们的大脑神经。
“啊？哦。你好。我叫古希。”反倒是男孩子有点点勉强。
教室里的空气也似乎一下子被女孩的声音隔断。大家都是意外的样子，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对这个温良的女孩子留下了深刻印象。
乌鸦飞过刚刚还满脸肆笑的男孩们的头顶，伴随着渐远的叫声，在他们身后划下尴尬的长线。
此时，女孩一个灿烂的笑容把远处飘散着的气流又重新拢到一起。顿时，大家有一种轻松之感。
之后，温良就没有再说话，她看了教室一遍，每个人她都看过一遍，然后走向最后一个空位。还是那样，从始到终，宁静随和而又冷冷冰冰。
坐在椅子上，就这样静静地坐着。教室的空气又照之前那样对流。
没有美少年。这是温良对这个班的第一印象。
温良不太说话，别人和她说话时，她总是微笑一下而已。不夸张却能让人留意到的弧度，有时隐隐露出倔强的小虎牙。眼角有一点点重叠的友善，在与你对视的后一秒，转而如海风掠过后的平静。即使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微笑，也总给人暖暖亲切的感觉。她的容貌，会让你想起夏天绿油油的大树缝隙间透过的一缕暖光，又感到风轻轻吹动，将鬓发吹到耳后，同你私语。可有时候，一个人却如傍晚的海，深沉而静谧，冷冷清清，不可捉摸。
如此温良，更似温凉。
这样一个活泼又安静，亲和又高冷的女孩，造物主一定特别用心吧。大家也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她，一个和谁磁场都很和，却又这样独立而独特，拥有着浓眉明眸，稚嫩脸庞，瘦弱身材的温良。
2】
安排位置。竟然，温良和古希这对冤家做了同桌。
“嘿，温良，你怎么一点都不贤淑温良，这么高冷……”
温良微微一笑。
“你以前哪个学校的呀？”
温良依旧微微一笑。
“喂！你有没有听啊！”
“嗯。在听。”
轻得快捕捉不到的声音，干净得就像一杯纯净水，没有其他的任何杂质。只是到后来，你会回味到水本身的那一丝丝纯粹的甜美。
和那天的声音不同。
那天，像水流过漩涡，撞击山石，坚定果敢，咚咚作响。而今天，温柔如耳畔的细涓，缓缓淌过。
无论是怎样，你总觉得这样纯粹干净。
古希大概是有些意外，明显是用力睁了睁眼睛，然后——笑了笑。很灿烂的样子，都看到光芒了，在某人的CPU里有了瞬间的定格。
眼睛迅速建立起坐标轴，眉心位于原点，利索地将这张脸[正正]地扫描在了视网膜中心，然后各个象限依次放大。从额骨到眼睑再到下巴。几乎零点几秒的时间，温良神速地评估了这张脸。这样近近地仔细一看，五官很有辨识度，比传统的亚洲人更“用力”一些，就像漫画里那样有棱有角，小麦肤色，一双电眼，虽不会在人群中格外出色，相处却发现却有着一点点痞帅。温良忍不住地嘴角上扬。
“你长得挺好看的。”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夸男孩子应该说帅！”
“你这不是听见了吗。”
这个痞痞的爱找茬的男孩子竟然还有一点点可爱。
这是温良在这个班里认识的第一个同学。古希很爱说话，很爱闹腾，倒不如直接说有点吵了。可是正是古希这样吵吵闹闹，时不时还会开自己玩笑，让温良在这个刚刚接触的陌生环境了有了一丝丝安全感。
和古希相处，虽然耳边整日叽叽喳喳的，但心情却很轻松而愉快。温良很快就接纳了这个新同桌。
在这个教室出出进进已经好多天了，可是温良除了古希就没再和别的谁认真说过话了。每天除了早上踩着铃声风风火火地冲进教室以外，其他时间都只是安安静静地呆在自己的一桌小世界里，用囧囧有神的眼睛看着身边的人。或者是，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因为接触不多，大家都只觉得这是一个特别安静清冷的女孩，喜欢一个人做事，喜欢一个人发呆，不爱同女孩们八卦，也不爱谈论时尚流行。但就算是这样，也丝毫不会觉得有距离感，她的容貌这样的温柔可爱，眼角闪着光，会温暖到人的心里。
窗台上停落着几只小鸟。
它们叽叽喳喳了一会儿，就飞走了。
离这里不远的天空，此刻已经暗淡下来。可能，有风雨要来。
可是，在没有飞到那里之前，鸟儿们永远不会知道。它们依旧认为自己是自由的，是快乐的。
可是，即使飞到那里之后，它们也不会害怕。因为它们从来没有见识过暴风雨。
起码现在，还是平静无事。
坐在温良后面的也是一个女生。看起来再普通不过，却能让人放下所有戒备。她似乎好像看着也不大喜欢说话。直到——
“嗯。应梓？”
神奇般地温良先挑起对话。
“是。温良。”
这女生声音更轻。相比之下，温良显得主动外向得多。
从下课一起讨论题目到一起吃午饭，两个女生的关系慢慢亲近。温良渐渐地习惯了每天转头回去就能看到应梓。应梓，很理性，可以说从容到一定的变态境界，任何情况下总能头脑清晰地应对，同她在一起温良都变得懒惰了，凡事应梓都能搞定。这种信任和依赖，就如桑梓之情。
虽然温良多数时候如她的名字一样亲善，但是从第一天迟到进门回答古希开始，大家就发现这个女孩远比她看上去强大多了。一种自信和骄傲一直存在着她身上，从最深的本质中流露出来的天赋。有时候那是一种生硬的，不容侵犯的原则。
这也许和温良的家庭有关系。
爸爸是海警，妈妈是个法官。在长期潜移默化的影响下，温良对于正义是非比别人有更高的敏感度，这也就不难解释她淡定而霸气的出场了。此外，或许由于爸爸的缘故，温良对于大海有着深厚的情感，仿佛自己的血管里，是海水淌过。所以她的气质里总有一种神秘而难以捉摸的忧郁，让人觉得清冷。而爸爸妈妈也似乎比一般父母更加在意温良的成长，说在意，不如说小心翼翼更贴切。
就像在一个花园里。早已安排好了所有美丽的角色。就连天空不确定的乌云，都在温良走进之前被擦抹掉了。
这也许就是为人父母之心，希望你坚毅如山，也希望你柔情似水。
除此之外，家族里就温良一个女孩，家里长辈们自然就把这个小丫头当宝贝。这样的一个成长背景，注定这个女孩身上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自信和倔强，而良好的教育又使她平和收敛。
这样温暖的笑靥，即使在夏天，都不灼伤人。
不久的之后，温良的朋友渐渐多起来了。
夏乐硕，听到这个名字就让人感到全是细胞都活跃了起来。的确，伴随着“温良，我们家住好近，做好朋友吧”这样的开场白，夏乐硕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就这样，温良从此上学回家不孤单了。
和夏乐硕的对话，往往是夏兴致勃勃、滔滔不绝地说着，温良聚精会神、瞻前顾后地听着。于是乎，温良很自然而然地，亲切地叫夏说姐。她自认为这外号取得相当有成就感。
静好。有一种说不清的不同。
开学没多久，她就笑意满满地走到温良的身边，毫无拘束，好像从来就熟识。温良仔细定视这张脸的时候，好像有种记忆被唤起，却不知道又飘向了哪里。
好熟悉好熟悉。
都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
七秒一过，它们会忘记了从前的一切。
这样往往复复，或许是一种解脱，却不免也是一种痛苦的轮回。
传说在遥远的海里，有一种鱼，叫食忆。
通过向海神的辛苦争取，她们获得了记忆被唤起的机会。或许是一件事，或许是某个人。
在它们生命结束那一刻，最深切的记忆被唤起，在最后一刻想念中沉入海里的沙土里。经过泥沙、海水的冲刷，变成蓝色透明的小珠子。
有人说，最早的那条食忆是小美人鱼的眼泪化成的。
所有的食忆，都是在深海里等待着，记起一切。
或许，上辈子我们就是朋友。
3】
温良的社交活动很少，以前周末大多待在自己房间画画。有时候也会看看电影或者小说。
这个周末她也像往常在家。突然一声响的短信提醒都把她惊了一下。
——彤彤，生日快乐。
温良看了一下日历，10月21日。竟把这事儿给忘了。今天，温良第十六个生日。心情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说话的人是谷雨。
谷雨，抬头就可以看见他明朗清晰的轮廓，普通不张扬的打扮，多年来总戴着最普通的那种黑框眼镜，就算这样也难掩它背后的真诚温柔的目光。每次看到，都是简简单单向这边说到——彤彤。然后，小小地嘲笑一番温良整日少年老成的样子。温良嘟着嘴，没好气地走开去，边念叨着——谷雨谷雨，边晒谷子边下雨，气死你！
不过，每次看到这张熟悉的脸，就会放下所有的烦恼，毫无杂念地，心情一下子明亮了。这时候，不再是那个浅浅一笑的温良，是风吹动了风铃的声音。
谷雨从来不知道，就连温良自己也不曾发现。温良只有和谷雨在一起的时候，话才会变的多，笑声才会欢快。像是压抑了很久后的释放。
谷雨的妈妈和温良的妈妈是好朋友。
从有记忆开始，谷雨和温良就是这样的君子之交。
可以说，并没有什么牵连。
可是呢，却一直有联系着。
据说，谷雨的名字是谷爸爸在为难的时候，翻到日历偶然看到的。于是，很凑巧又很不巧地，取名叫谷雨了。当时温良就在想，还好是姓谷啊，还好翻到的是谷雨啊。万一那时候看到的是除夕或惊蛰，那会是什么呢？不过这话在出来之前，就被自己拍回去了。你说，把这么一阳光男孩弄暴力了，那温良岂不是罪孽深重啦。
就这么平淡如水的六个字，就够温暖一个女孩的心了。
一个很美丽的田野，遍开着金灿灿的油菜花。
女孩手里牵着风筝，无目的地奔跑着。风吹动束起的头发，头发的清香混合着空气里的味道，肆意飘荡。
头顶半露着太阳的笑脸。在一片云飘过的时候又看不见了。
看似惬意而美好。
可是，直到身后有人亲切地呼喊女孩的名字时，才看到了女孩绽开的笑。轻轻回头，声音荡漾向四处。
被看得见的幸福淹没的孤独，无法表达。
哪怕是一个声音，都能让人紧抓着不放，扒开严严实实的幸福，感受一些真实的温度，一下下也好。
“要不以后，你就叫我彤彤姐姐吧。”
是一个太阳很大的下午，温良和谷雨一起放学回家。突然，温良转身向着谷雨，幅度很大地抬了抬头说道。
谷雨用力拍了温良的脑袋。弄得这丫头“脑震荡”了一下。
“老打头会变笨的啊！”温良皱着眉头，很认真的说。
“要不要我叫你哥哥算了？”明显地说明了光速比声速快。
“什么？”温良愣愣地想了想。
突然反应过来了。“喂，我说谷雨同学，叫下姐会死啊。不叫就算了咯！”继续向前走了。
“诶哟，还好意思生气啊。站在我旁边跟我孩子似的，事实也比我小了两个月。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谷雨很无奈地跟在后面，用很迁就的语气对温良说着。
温良却头也不顾。
温良在这件事上特执着。应该说是固执。不过，温良哪有一次不固执了。她就是要谷雨叫姐。
只有为数极少的几次，谷雨被吵得不行了，才勉强叫了声姐。
于是，在叫不叫姐的这件事上，他俩争了快好几年了。
现在，高中了。
谷雨和温良虽然同在一所学校，可是却不同班。在二十多个班里，碰见也是非常少的事。
可是——
飘着小雨，晒着谷子。
从小到大，不曾改变的样子。^-^
我们都不知道，在别人看来，我们是两个话不多，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但我们都知道，从小到大，我们都在同一个公园玩耍，从未分开过。
4】
温良走路一直都是抬头挺胸的，这种自信也来自于她从小到大优异的成绩和众人的宠爱，甚至有点点小自恋，总觉得自己走路带风，闪闪发光。
这个年纪的少年未经世面，总还有着一些天真烂漫的小执念。
温良就特别喜欢太阳，在她看来，那是一个无比神圣和高尚的东西。她觉得那就是一种信仰，一种对温暖，对光亮的向往，因为心里有这么一个念想她会满心希望。而她，无论是要成为一个小太阳，还是在等待她的太阳，心中的小信仰总是她前进的动力。甚至会产生一种使命感，因为一个美好的事物而不断督促自己，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就是这样一厢情愿的使命感，让温良一直很乐观。好像什么都可以一笑而过。好像天，一向就是晴朗。
即使，这一切的后面，只有自己知道。
你们要我站在一个最高的地方。
这里很荒凉。所有人都在我的脚下仰望着我。羡慕的目光。
你们笑着为我鼓掌。
就连你们的脸都这样模糊，声音都这样不清晰。
我离得好远。
我害怕有一天摔下来，满身的泥土，嘲讽的讥笑声把我埋葬。
可是你曾告诉过我，
如果和地平线离的太远，就要自己结实脚下的泥土，隔出比别人更高的天，拥有另一片天空的广阔。
我记得。我一直记得。
“温良，58分。”数学老师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报分让人不觉背后冷飕飕的。
温良平静地走向讲台。
众多目光的注视。
注视的目光，温良从不陌生。她就是在这样的注视下成长的。有期望，有羡慕，有赞扬。可是，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
她接过试卷，然后回到座位。平静地坐着。
女孩面无表情地坐着，好像——什么事也没有。
心像一口湖泊，风平浪静。
即使下起雨了，滴滴答答落进湖中，荡起一层又一层。可是，很快，世界又恢复安宁。
却不知道，这样平静的表面之下，是如何的波澜跌宕。奔腾的水浪直击最脆弱的地方。它是否够坚固，会不会塌陷？
鹰折断翅膀摔落至地面时，连哀鸣的声音都是别人拍掌的点。
没有谁会同情曾经的强者。
她似乎也已经脱离这个环境了。什么声音都感觉不到。只是——眼泪巴拉巴拉地落。
温良用手去擦流下来的眼泪。
脸上火辣辣地，是无地自容的羞愧。
然后，还有一种不知所措。
妈妈是一个完美主义者，从小就要求温良把每一件事做得近乎完美。慢慢地，温良也习惯了成为优秀。好像这就是她全部的追求。在大家的瞩目下，出色地完成一件又一件了不起的事。
当我获得你们的疼爱的时候，是必须在高空飞翔的时候。
我不知道有一天落下来的我会是怎样的落魄。因为这样的担忧，我一直不敢低飞。
那种高度，虽然离天堂更近，却没有了存在感。
我甚至，只可以远远地看见你们的爱。
因为感到耻辱，感到不安，还有一直从身体里发出的不服气，让温良不敢懈怠。
如果就这样一蹶不起了，那就不是那个温良了。优秀当然不仅仅指的是结果，还有越挫越勇的决心呀！
不管因为哪一点，总之这个打击成了温良的动力了。
“知道跑不快还不快跑！”小时候哥哥带温良出去玩总对跟在后面嚷嚷跑不动了的温良训着。
从那一次之后，温良像上了发条似的，永远精力旺盛。整天跟在应梓后面“影子影子”地请教各种各样杂七杂八的题。
每次静好都打击到：“朽木可雕也？”然后假正经地晃着脑袋。
“可雕。可雕。”温良积极地回答着。
这鬼丫头甚至把“小抄”随时带在身上。导致妈妈每次洗裤子都从裤兜里掏出一团又一团被水打湿了的东西。
“彤彤，情书啊？”妈妈很迫切得知温良的一点小秘密。
“非也。非也。”好镇定的表情。
就这么日复一日，天复一天。温良还是不肯善罢甘休。
于是，那天放学的路上——
“温良，都成机器人了。”说姐拍了拍温良的肩。
“啊？”“哦。”
“这个秘密不要告诉别人。”过了一会儿，温良煞有其事地小声对说姐说。
“呃？！”夏这回看来有点吓到。然后点了点头，“嗯嗯，一定保密。”
踩着秋天落满一地的花叶时，我们或许感受不到此刻的幸运。直到——
有一天，我们深陷在某处沼泽。
……
忙碌的高中生活似乎加快了时间的节奏。大半学期的相处下来温良也终于融入了这个小集体，相熟之后大家发现，其实温良只不过是慢热罢了，她独立清冷的气质下是温暖亲和的个性。
真的是如水一般的女孩子，你接触越久，越感受到她的恬静，她的纯粹干净。看起来那样清清冷冷，却沁人心脾。
也是因为她的独立个性使她不易被外界干扰依旧保持着纯真与童心。相由心生，由此一张烂漫无忧的娃娃脸。
于是的于是——
直到过年走亲访友时，那些[不明事理]的人还[客气]地说“温良在上初中了吗？”
好了，温良，的的确确已经开始了她的新旅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