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乡村小河，岸边没有城市的辉煌灯火，只有原始的静寂。两位年轻人并排坐在茂密的青草铺就的地毯上愉快地谈心。野花在频频点头，仿佛听懂了他们的心声。
凌达珺问：“一鸣，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呀？”
“十里八乡的，你凌达珺真是无人不晓呀？”甄一鸣笑道。
“人怕出名，猪怕壮。”凌达珺苦笑道。
“为什么这么说？”甄一鸣从沉思中回到现实，“提到你的名字，倒是有人在骂一个姓肖的。那是怎么一回事呀？”
“做人太难了！”甄一鸣提到肖子健，凌达珺的心脏像被针扎一样的疼痛，“无论你如何努力地想做好人，也抵不过人家的一次栽赃。”
“也不是呀！在来时路上，一直听到老乡在夸你。”甄一鸣却说，“今天，第一次见你，就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哦？”凌达珺想了想，说道，“到底老百姓心中有杆秤。”
“你还记得黄锦辉吗？”甄一鸣说。
“不认识。”凌达珺漫不经心地回答。
“不会吧？”轮到甄一鸣惊讶了，“他对你可是熟悉得很呢。”
“我没有姓黄的朋友呀。”凌达珺诧异道。
“他说你帮过他。”甄一鸣提示道，“不然，我怎么会知道你呢？”
“帮他抓住了小偷，寻回了丢失的财物呀！”
“什么财物？”
“他家磅猪的钱和粮票，被人偷去了。他说，是你帮助找回的。”
“哦！我想起来了。他叫黄锦辉呀？我哪里知道。”
“帮了人家那么大的忙，居然不知道人家是谁？这年头，钱和粮票可是命根子呀！”甄一鸣惊呼道，“凌达珺呀凌达珺，你可真是一朵大奇葩。人家可是对你念念不忘呢。”
“举手之劳，你转告他：不要往心里去。”
“我与黄锦辉是一个生产队的。”甄一鸣严肃地说道，“他逢人就夸你。最近听说，有人告你的黑状，他气坏了，还亲自跑到公社为你讨公道呢。”
“是吗？”凌达珺收敛了笑容，“请你一定带我谢谢他，但是，劝他别做傻事了。不要为了我，给他自己惹出麻烦来。因为，肖子健不是善茬子。”
“......友谊能解除你的痛苦。啊，我的歌声啊----能洗去你的心中愁烦......”，面对神情沉郁的凌达珺，甄一鸣居然唱起歌来。
“呵呵……”凌达珺被他逗乐了，“是的，这歌词写得真好！可是，最近，我仿佛悟出了一个的道理：纯粹的友谊好像是不存在的。某些人觉得你有用，就会亲近你；觉得你无用，就会远离你；觉得你对他有威胁，就会治你于死地而后快。”
“不能一概而论！”甄一鸣反应很强烈，“鲁迅先生说得好：不能因为一个人做了偷儿，就怀疑天下的人。”
“但愿，我的结论是偏颇的。”
郎朗明月夜，微风拂面，清清小河边，绿荫小径，鸟鸣婉转，一片清雅。两位年轻人一会儿无拘无束地侃大山，一会儿千回百转地用歌声驱赶忧愁，不仅忘记了大粪臭，也忽视了转瞬即逝的时间。待到两人接连地张着大嘴打呵欠的时候，挂在树枝上的衣服和鞋子也早已晾干了。于是，凌达珺站立了起来，伸了伸懒腰，说：“鸣，今夜咱俩打通铺吧！”
“不麻烦了，明天还要下湖呢。”
甄一鸣执意要走，凌达珺不再强留。于是，两人边走边聊。凌达珺把甄一鸣送到小黄庄后，再赶回宿舍的时候，已经是次日黎明了。
可是，时间快如白驹过隙，转眼便临近中秋了。凌达珺与朋友们商定：
“过一个革命化的中秋节。聚会地点：贺红岩知青点。”东方晓、甄一鸣、向曙光、屈小西等，还有丁香梅，都积极参与筹备工作。
到了中秋这一天，贺红岩和王丹阳起了个大早。筹备组的同学们也陆续赶到。大家心照不宣，各尽所能，摘的摘，洗的洗，切的切，炒的炒，烧的烧，摆的摆……忙得不亦乐乎。半天过去了，毛栗炖小鸡，红烧肉，清蒸老鳖肉，韭菜炒鸡蛋，青椒西红柿，豆腐炖泥鳅，油炸绿豆圆，还有凉拌黄瓜粉皮和油炸花生米等等。
晚上，老天爷也很给面子：一轮满月朗照大地，呈现着一个云淡风轻的清凉世界。在宽绰的庭院中央，知青们七手八脚地把两张大方桌拼在一起。摆满了五彩缤纷的美味佳肴，节日气氛相当浓郁。周边，树桠编排的栅栏，捆扎得错落有致，看起来很结实。可以看出，生产队对女知青的特殊照顾，也表明了她们与老乡们之间，一定相处得十分融洽。院内，宿舍的左门旁，是一颗枝叶茂密，广博似盖的大槐树。远远望去，就像一团偌大的云朵。那些出没于院落的男女知青，就像是游动在月亮和云彩之间的天仙。
餐桌的正中，摆放着一盆造型古雅的铁树。铁树的主干粗壮如铁，羽叶洁滑光亮，象征着知青们庄严而坚韧的精神风貌，仿佛在向全世界宣称：“只要心诚，铁树也会开出花来！”
落座以后，贺红岩清点人数，恰好十八位。她温婉地笑道：“真巧呀！攻克泸定桥的红军勇士是十八位，京剧《沙家浜》中的新四军群英是十八位。可见，“十八”是个吉利的数字。今天，咱十八位知青也要立志成为十八棵拔地而起的青松，要做改天换地的十八位勇士。”
“可不是吗？”王丹阳睁大了眼睛，惊讶地接话，“呵呵……大家穿上了平日舍不得穿的干净衣服，越发显得个个都英气勃发，散发着浓郁的青春气息。”
那些长期栖息在大槐树中的小鸟们，也像顽皮的孩子一样，一会儿成群地飞向蓝天，一会儿盘旋于餐桌的上空，叽叽喳喳叫个不听，与月下活力四射的知青们共同构成了一副清雅欢快的中秋团聚图。
“同学们，今天是中国传统的中秋节。是团圆的日子，也是我们背井离乡，来到农村接受再教育的两周年庆典。”凌达珺神情凝重，道起了聚会的开场白，“当‘知青’这个名词在中华大地出现的那一刻起，就把在座的圈为一家人了。”
其时，大家同时仰望天上的那轮明月。凌达珺继续说道：“今天，就是我们头上的这轮明月维系着所有的中国人。月亮是圆的，地球是圆的，月亮和地球的运行路线也是圆的，圆，始于一，终于九，九九终归原（圆）。在这人心思圆的日子里，我衷心地祝愿在座的同学们携起手来，团结一心。所以，我提议：为了共同的心愿，为了友谊，为了父母的健康，为了我们人生的第一个革命化的中秋节，干杯！”
话音刚落，清脆的碰杯声便骤然响起。凌达珺则端着酒杯，个挨个地敬酒。在一片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中，传递着诚诚患难义和浓浓同学情。敬完最后一位，他便感觉到脑袋有些发沉了，只好老老实实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酒过三巡，东方晓喃喃自语起来：“人生能得几回醉？下次聚会待何时？”而人高马大的向曙光，则越喝嗓门越大：“哈哈，难得开怀畅饮，好生痛快啊！”居然，震得几片树叶飘然而下。
“人生无常，世事难料，”一向笑容可掬，温文尔雅的贺红岩，却神情庄严地感慨道，“短短两年，卢汉晨被带走了，宇文静去了另一个世界，肖子健高就了……明年还不知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呢。”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凌达珺用筷子敲击着桌边，抑扬顿挫地朗诵起苏东坡的词句来。
王丹阳笑道：“都说‘愤怒出诗人’，既然大家情绪如此起伏不定，何不借机来场激扬文字？”
“还激扬文字呢，瞧咱们那点文化！谁敢再跟连喝三杯，我就跟他赛诗玩。”向曙光吼道。
“呵呵，有魄力！”凌达珺放下手中的筷子，拍手唱和，“诗言志，诗言志，‘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咱也趁着酒兴，诌它几句歪诗，调解一下心情。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下里巴人’，岂能捯饬‘阳春白雪’？”屈小西低垂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叹道，“也不怕闪了舌头？”
“瞧你那志气！”王丹阳不服气了，”怕什么？农民诗人王老九，只读过一年私塾，五十六岁才学会写字。咱还是知识青年呢？”
“‘知识’二字俺也不敢妄议，但是，人争一口气，树争一层皮。”东方晓虽说酒力不支，口气却是很大，“诌不出传世大作，还不能现点‘小世’吗？”
“呵呵……有诗曰：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咱也借酒壮胆，不定能诌出‘千古绝唱’来，也未可知呢。”凌达珺戏谑道。
